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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杯子重重摔在地面,四分五裂。
浓香的咖啡自碎片下漫延,零星点点飞溅到裤脚,方永新浑然不觉。
坐在沙发上,垂眸盯着手机屏幕里的内容,面色冷若寒霜。
“怎么了经理,这么不小心?我再给你泡一杯吧,宿醉醒来喝点热的,头就没那么疼了。”
身后响起难掩关切的嗓音,方永新纹丝不动。
刚从浴室出来的男人全身还蒸腾着水汽,伸手把睡袍的腰带系上,迈步走了过来。
见他如此情况,指尖推了推鼻梁上的银丝眼镜,镜片后,一双精明的眼微微眯起。
“昨晚那个代理商确实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了,不过依我看,他也只是想拿个好折扣,未必没有合作的诚意,你当场落他的面子,不太像以前的作风。”
“明明这星期你都心情不错,还跟我说要离开两三天,不去应酬,结果突然取消行程不说,又开始全天候冷脸。”
“惠捷这边的同事不比我,跟了你几年,受过千锤百炼,那几个女sales被你吓得胆战心惊,还以为哪里做得不好,得罪了上司。”
男人俯视着地上四分五裂的咖啡杯,抿了抿唇,略微不甘地说:“过去你可从没有让私人事情影响过工作……”
“裴文,你今天话太多了。”方永新终于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他向来最懂得克制情绪,哪怕此刻心情差到极点,语调仍旧是平平淡淡,清冷无波。
“多谢你昨晚送我回来,你的脏衣服,我会让阿姨洗好了送到你家,衣橱左边第二格里有新衬衫,穿上就走吧。”
裴文不想就这么离开,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和方永新一起吃个早饭,然后同乘一辆车上班。
“今天是周一,你不去公司了?”
“不去。”斩钉截铁的回答,惹得他万分诧异。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个上司有多么工作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天天都围着客户和项目打转,否则也不会以超高业绩脱颖而出,二十多岁就坐上思睿首席代表的位子。
就连他自己,也是因为当初在一众实习生中最拼最有干劲,才被方永新看中,一路提拔为心腹。
温信的招标到了关键时刻,虽然韩副总已经被他们争取到手,但以方永新的性格,越到决胜阶段反而越谨慎,决计不会如眼下这般,整个团队都在加班加点,他却不去坐镇。
饶是如何都不能理解,心念一转,突然想到昨晚扶对方躺上床时,依稀听到的只言片语。
也不知是否酒后胡话,加上自己的上司哪怕喝醉以后也仍旧安安静静,只蹙着眉,薄唇轻吐出模模糊糊的几个字。
他勉强听清楚了,好像是……
骗子。
骗子?
难道这几天的异常,是因为情场失意?
裴文简直要被这个猜测逗笑了。
不说别的,就光说在思睿的时候,下到美女前台,上到总裁千金,多少美人向方永新暗送秋波,结果无一例外,全都将媚眼抛给了瞎子。
而同性之中,也仅他一人得以近方永新的身,至于这个近身的程度,就到有资格送方永新回家为止了。
连昨天被客户吐了一身,能够留宿洗澡,两人共事几年,也才头一遭,还把裴文兴奋得一晚上没睡好。
虽然一直暗恋着上司,但裴文从不敢奢望将其据为己有。
在他心中,方永新就好像一个无欲无求的神祗,商场上所向披靡,情感方面却贫瘠得寸草不生,似乎天生就不会爱人。
神祗既然作为神祗,高高在上是应该的,他……
怎么可能为某一个人神伤呢?
裴文不愿意承认那个荒诞的猜测,然而他越不愿意,心底那道声音却叫嚣得越厉害。
大概也是糊涂了,竟然冒进地忤逆了上司的意思,赖着不动:“是不是头还疼?你昨天喝太多了,我从来没看你醉成那样过,不如……让我留下来照顾你吧。”
方永新的视线一刻都没离开过手机屏幕,地上的咖啡已经冷了,他的嗓音也直降好几度:“我不想说第二遍,走。”
撂下这句,霍然起身,往书房大步迈去,明明白白赶客的意思。
裴文僵在原地,不敢相信,向来涵养好素质高的方永新会对他说这么重的话。
尤其在他从思睿请辞,毅然而然跟着前上司来到惠捷之后,公司里,谁不知道他是方永新最信任的左右手。
薪资什么的不用提,平日里团队交流,待他也是独一份的温柔。
怎么偏偏这两天不对劲了?
难道真是为了某个女人?或者男人?
裴文不甘地抿唇,心中好似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勾芡在一处。
恰在此时,门铃声突然响起。
他猛地扭头,想到方永新的公寓地址向来保密得很好,不允许外人随意拜访,神情顿时变幻莫测。
管奕深收回手,如热锅蚂蚁般在门前的小片空地来来去去踱步,呼吸还带着喘,很明显是一路狂奔过来。
胡乱抓着头发,眼珠子四下乱瞟,这一夜发生的事几乎要将他逼疯。
明明昨天一切都很正常。
猝不及防的,所有事就这么乱套了。
周日清晨,他醒得很早,一起来就忙不迭准备早餐,安排节目。
几乎使出浑身解数,只为了让华瑾开心,忘记不愉快的阴影,告诉他真相到底如何。
逗趣耍宝了一整天,效果也很显著,华瑾果然不再萎靡,恢复了原本的乐观积极,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管奕深真的尽力了。
他从没想过华瑾的嘴会这么严,无论怎么旁敲侧击或是开门见山地问,就是一个字不肯多说。
逼急了就嗓音发颤地抛下一句“没用的,你帮不了我,谁也帮不了我”,眼见她状态又要崩,管奕深哪儿还敢再强迫,唯有讪讪地放弃。
想着等回去了自己慢慢查,总能查到些蛛丝马迹吧。
便专心陪华瑾玩到天黑,直到两个人吃完晚饭,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才闲下来开了手机。
哪晓得这一开,就被铺天盖地的热点推送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华瑾看他面色不对,凑上来一看,“啪——”的一声,遥控器砸落地板,脸色瞬间惨白。
两个人连夜往京城赶,走之前还再三确认,没有任何人跟车。
华瑾的手机几乎被打爆,一开机就接到经纪人的催命连环call,她一边打方向盘一边接起,那头神经质的叫喊声之大,坐在副驾驶的管奕深都听得一清二楚。
从没有当过新闻男主角的他彻底傻了。
在这方面,明显是老同学比他更有经验。
华瑾住所楼下肯定蹲了很多记者,她不能回家,当然也不能再带着管奕深在京城瞎晃。
于是载着他在一家比较偏僻的酒店落脚,最后只留下一句“没事的,他们找你你就一问三不知,让我处理就行”。
然而看她握着方向盘的指尖都止不住发抖,管奕深就知道,这回绝对不可能没事。
不说这个爆料会给华瑾的事业带来多大影响,单论邱学远的性格,也必然不会放过她。
因为舆论的发展已经超乎所有人的预料。
最开始,营销号放出来的只是华瑾主动扑进一个男人怀里的动图。
画面里,华瑾穿着性感,在落地窗前,和男人站得很近,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关系,而当她一头扎往对方胸膛,男人亦抬手回拥之后,更是直接将两人的暧昧一锤定音。
粉丝质疑,动图这么糊,又是侧脸,怎么能确定是华瑾?
而且从角度看很明显在偷拍,别是无聊狗仔捕风捉影,毕竟友人之间互相抱一下也没什么。
那营销号一看粉丝不认账,一口气又放出十几张照片,其中不乏主人公全脸出镜。
有的是两人从车上下来,说说笑笑地并肩走入一栋私人别墅。
有的是两人在湖边钓鱼,男人绅士地脱下风衣,为华瑾披上。
有的是隔着铁栅栏窥探的泳池,两人打闹追逐,俨然鸳鸯戏水的亲昵模样。
一张又一张石锤怼过来,看得路人大呼刺激,之前说两人只是朋友关系的粉丝,也逐渐没了声音。
孤男寡女同处一个屋檐下,还又搂又抱的,傻子也不会觉得他们清白。
网友纷纷开嘲,勾搭金主还被狗仔爆出来,华瑾也算娱乐圈第一人了。
竞争对手趁着水浑踩一脚,还挖出了不少华瑾过去的黑料。
然而,大部分人的注意却很快被照片中另一个主人公所吸引。
无他,只因管奕深的脸拍得过于清楚,那比当红小生还要优越的五官,要忽略实在太难。
看年纪也才二十出头,又住得起这么豪华的别墅,必然是某个富豪的儿子没跑。
可八卦周刊从未提过这号人物,京城有名的青年才俊也没一个对的上的,是边缘角色?又或者隐藏更深的豪门贵子?
慢慢的,原本聚焦在华瑾身上的舆论开始出现偏移,大家纷纷猜测起神秘男子的身份,脑洞大开,五花八门。
直到有一条评论突然惊叹道——“这不是之前投稿红了那个,体验生活的董事长儿子吗?”
此话一出,其他网友迅速反应过来。
“草,当时那个投稿的妹子说,办公室空降的小帅哥是集团太子爷,女同事都沸腾了,她也是好不容易抓到机会才拍下的照片,我还想会不会是炒作,竟然是真的。”
“啧啧,又一个凯子,不愧是华瑾,之前还和邱氏总裁传绯闻呢,这么快换新目标啦。”
“我觉得脸看着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肯定是京圈某大佬的儿子呗,不然她的资源怎么突然吊打其他流量了,还不是有资本捧着。”
“找到了找到了,是首富新认回来的儿子啊!上星期还办了个介绍会,出了新闻稿呢,不过据说生母好像不是现任妻子,所以比较低调吧。”
“等等,邱翰林的新儿子,那不就是邱氏总裁的亲兄弟?这……人家身份公开才一星期就把上手了,华瑾牛逼。”
网友哗然,接下来的风向完全变了。
所有人都在热烈讨论,华瑾到底有什么本事,惹得首富两个儿子都为她倾倒,甚至不需要媒体报道,就自动脑补出了各种兄弟相争修罗场的剧情。
管奕深相信,方永新百分百不愿意郁简以这样的方式出名,虽然自己不是故意的,但毫无疑问,此番已经铸成无法挽回的大错。
在酒店煎熬了几个小时,胆战心惊地刷着微博,期间邱翰林的电话打过来,他都没接。
满脑子想的全是,方永新会不会看到,要是看到了,会不会相信那些网友的胡编乱造。
他和华瑾真的没那层关系啊!
他们两个人的相处模式一直如此,十几岁的时候就这样一起玩了,更别提他现在明确性取向为男,华瑾哪怕脱光了站在他跟前,又能代表什么?
至于不小心抱了一下,人家姑娘心理脆弱求个安慰,总不能一把推开吧?他和华瑾之间可是比珍珠还真的纯友情。
可……这些偷拍照的角度怎么那么刁钻,连他自己看,都觉得两人好像在眉来眼去似的。
本来爽约就惹恼了方永新,现在舆论再这么一炒,更加火上浇油,简直要命。
天才蒙蒙亮,便再也按捺不住,循着备忘录里的地址,打的直奔过去。
一路飞冲到门前,按门铃的时候都在喘气。
反反复复措辞,拼命思索到底该如何以最真诚的态度向方永新解释。
里面传来走近的脚步声,动作顿时凝固,瞳孔紧盯着前方,骤然加速的心跳几乎冲破胸膛。
唇舌微张,喉咙阵阵发干,“咔——”一声,门由内打开。
管奕深努力摆出一个最热情的笑,然而下一秒,整张脸上的表情却分崩离析。
身子僵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男人也看着他,带着敌意的眼神,如刀子般锋利。
对方戴了副斯文的银丝眼镜,发型打理得很清爽,完全职场精英的派头。
睡袍松松垮垮敞开,露出隐约的锁骨曲线,脚下还踩着棉拖,一看就知道刚醒没多久。
很显然,他昨晚在方永新家里留宿了。
管奕深听到自己血液瞬间冻结的声音,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消化眼前的场景,灵魂好像被抽走,只剩一具空壳木木地与他对视。
空气凝滞了几秒,直至男人蹙眉,神态不悦地开口道:“你找jarrett?”
他根本没心情思考,下意识反问:“jarrett是谁?”
“呵,你连永新的英文名是jarrett都不知道?”对方一声嗤笑,眼中的敌意登时散去了,替换成居高临下的轻蔑,仿佛眼前人根本不配与自己相争。
“做我们这行的,经常和外国人打交道,用英文名的次数比中文名还多,你对他了解得这么少,关系也没多亲近吧?”
管奕深的脸色立即沉了下去:“你是裴文?”
裴文将手撑在门框上,不以为意地斜眼看他:“我也知道你是谁,郁简嘛,邱家新认回来的私生子,要不是为了去接你,永新也不用离开京城一个月。”
一口一个“永新”,摆明了在有意炫耀他们两个非比寻常的亲密。
这个裴文,果然对自己的上司别有心思。
管奕深不想和对方拉扯,他相信方永新会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抬步就往屋内走去:“他在里面?我要见他。”
“别了,”高大的身躯毫不客气堵在门前,宛若铜墙铁壁,将他的前路尽数阻截,“永新这两天心情不好,除了我,谁都不见。”
“我劝你还是趁早回去吧,毕竟现在可是上了热搜的大名人,如果被拍到和你在一起,对我们影响也不好。”
裴文的表情不屑而鄙夷,仿佛背后有老板撑腰,根本不怕打击报复,极尽嘲讽之能事。
管奕深猛地一颤,顿时被戳中痛点。
他确实不知道,此刻的方永新会不会因为华瑾而生自己的气,有多生气。
便也没了和裴文针锋相对的底气,只能默默攥紧拳头,指甲嵌进皮肉都浑然不觉。
愈发刻薄的攻讦从裴文口中不断吐出,听着听着,甚而忍不住开始怀疑。
方永新应该猜到自己会找上门来吧?那么让这个家伙开门,说些难听的话,会不会也正是他的意思?
为了惩罚自己和华瑾单独出去,还惹出这么大的祸事。
说到底,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违背了身为小情人该遵守的本分。
一想到这种可能,心脏便死死绞在一起,尖锐的疼痛刺得鲜血淋漓。
裴文眼见他不敢开口,更加来劲。
管奕深的头越压越低,就在他几乎快被戳破所有勇气,落荒而逃之际,客厅里倏尔传出一道冷淡的嗓音——
“谁在外面?”
短短几个字,却好像一剂有效的强心针,迅速注入了希冀。
挡在门前的身形一僵,随后,不太甘心地让出一条缝来。
心跳骤急,管奕深恍恍惚惚地抬头,隔着遥远的距离与方永新相望。
神情冷肃的男人见到他,先是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投向裴文的目光带上显而易见的责问:“我不是说了让你走吗?怎么还在这儿?”
裴文被这目光瞧得心里发慌,眼珠子一转,欲为自己开脱,管奕深抢先问出声:“他说你不想见我,是不是真的?”
方永新拧起清隽的眉,似乎消化了会儿话中之意。
双眸逐渐敛起,漫上一层让裴文额头冒汗的凌厉,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径自背过身去。
“我是不怎么想见你,你和他一起走吧。”
管奕深急了,他最受不了方永新这般疏离冷漠的态度,脱口而出的话完全没经过大脑:“我可以解释!微博上说的都是假的,我和华瑾……”
“闭嘴——”前方人猛地扭身,有些愠怒的目光投掷过来,瞬间惊回了他的理智。
对啊,裴文还在呢,就如此口不择言,真是糊涂。
懊悔地垂下眼睫,自责不已,接二连三地犯错,也难怪方永新这么恼火。
而裴文内心,则在管奕深带着一脸歉疚表情急于解释的瞬间,便猝然咯噔一下。
莫非……那个让方永新罕见失常,醉后都喃喃着“骗子”的人,就是眼前的郁简?!
除了张脸也没见到哪里特别的,凭他?怎么可能?
胸腔内翻涌起惊涛骇浪,面上却不显半分。
唯独眸光晦暗难明,透露出此刻极为复杂的心绪。
随后,便听一道柔和了许多的嗓音,轻轻道:“裴文,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他说,你先回去吧。”
熟悉的温和可亲,轻而易举将他的神经攥了过去。
抬头,迎上那双湖泊般静谧的眼睛,极具迷惑性。
“温信的招标你费了不少心思,我都知道,这样,年底的季度会议,你陪我去新加坡。”
“亚太区总裁的秘书致电给我,说那边很期待和我的第一次会面,在思睿几年,我一直没带你出席过这样的场合,现在终于有机会,好好补上。”
裴文一下子呆住了,虽然管奕深并不理解这件事究竟代表着什么样的意义,但亲眼所见,对方脸上明明白白闪过激动,受宠若惊地问:“只有我?”
方永新点点头,勾起春风化雨般的微笑:“对。”
几乎是顷刻间,裴文脸上原有的复杂情绪被扫荡得一干二净。
他甚至不再正眼瞧管奕深,反倒微颤着嗓音,当着方永新的面连发几句誓言以表忠心。
动作利索地换好衣服,临走前,欲语还休地看了自己的上司好几眼。
不得不说,收买人心这方面,方永新的手段相当纯熟。
管奕深像个哑巴似的杵在原地,喉咙发紧。
直至“咔嗒——”一声,房门关上,男人温柔的神色迅速消弭,不过瞬息,便恢复了过往最令他害怕的冷漠无情。
那双潋滟的眸子才被柔柔春水盛过,然而重新朝向管奕深时,原先的薄怒又立即回溯眼底。
就那么站在原地,嘴唇紧抿,仿佛多说一个字都嫌浪费。
过了好半晌,管奕深才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个裴文,他昨晚……不是和你睡一间房吧?”
方永新露出一抹嘲讽的笑,轻描淡写问道:“那华瑾昨晚和你睡一间房吗?”
完了,他果然看到,也果然生气了。
管奕深急得涨红了脸,匆匆迈步靠近。
因为太过焦心,嘴皮子都有些不利索:“那是营销号瞎编的,我和华瑾就是纯朋友关系!如果我真的和她有什么,怎么敢告诉你?”
方永新直接朝后退了几步,也不理会不会伤管奕深的心,泾渭分明与他划开距离。
“你也没告诉我,你是和她单独去别墅度假,一起钓鱼,玩水,关系好到可以穿一件外套,还有肌肤之亲。”
安慰性质的拥抱就算肌肤之亲了吗?
管奕深懵了,对上那双墨黑瞳仁里宛若实质的怒意,不知所措。
他怎么忘了,方永新虽然长了张特别童颜的脸,但从行事风格到思维认知,都不是一般的克己端正。
性子内敛含蓄,连当金主这事都做得兢兢业业,好像要评十项全优的最佳员工。
这样一个人,必然对亲密关系慎之又慎,他觉得朋友之间很正常的一些互动,在对方眼中,很可能就是吃着锅里看着碗里,四处留情。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方永新明白,华瑾与他在自己心中的定位,根本是两个不同的维度。
管奕深头疼不已,没等他组织好语言,方永新便仿佛不想再多费唇舌,转过身去,是拒绝交流的意思。
“你不用多说了,赶快回邱家吧,以我对邱学远的了解,这件事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热搜我想办法帮你压下去,华瑾那边你自己处理,”话及此稍顿,竭力压下嗓音中的冰冷,“就算不想断,也挑一挑时机,别忘了我和你的交易……”
“我不断,根本就不用断!”管奕深再也听不下去,打断未完的话,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死死抱住他的腰。
方永新的背影好像一个不详的信号,预示着再不挽留,两人必将分道扬镳。
“我要是喜欢华瑾,高中就和她在一起了,还用等到现在?你如果不信,我现在就发条短信,让她证明我和她之间的清白!”
紧贴着前胸的脊背僵硬得厉害,好歹没有推开。
心底燃起微末侥幸的希望,放软了声音,万分诚恳地说道:“陪她纯粹就是出于朋友关心,我期待了一个星期的约会,都是想和你。”
宛若投石落水,没有激起半点回音。
空气陷入长久的沉默。
好一会儿,才响起不冷不热的回应:“是么?那些照片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都没有笑得那么开心。”
“开心啊,怎么会不开心?从认识你开始,每一天,都是我二十二年来最开心的日子。”
他不去考虑如何措辞,也不再讲究什么说话技巧,只是一股脑的,将满腔充斥的热情倾泻出来,试图让对方感受到这份真心。
“唯一不开心的时候就是你冷落我,但我知道是我做得不对,我改,我全都改,只要能让你满意,我怎样都行。”
末尾声调委屈地低了下去,越发收紧了胳膊的力道,生怕下一秒方永新就会厌恶地挥开自己。
鼻尖抵着肩胛处的布料,嗓音闷闷的,又干又涩:“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来……我喜欢你吗?”
这本该是一句郑重其事且真诚饱满的告白,如今,却被他说得凄惶难过,半分底气也没有。
“你喜欢我?”方永新仿佛听到什么笑话,强行掰开他的手,霍然转身。
“裴文也喜欢我,无论走到哪里,他的眼睛都只盯着我看,几年了,我没见他交过一个男朋友,只要我打个电话,他随传随到。”
轻嗤一声,眉梢漫上前所未有的冷酷:“你也说喜欢我,却在华瑾和我之间选择放弃我,难道不同人的喜欢也分三六九等吗?”
他看着管奕深惨白如纸的脸色,理解成了被说中实话后的心虚,唇角提起,露出一个早知如此的讽笑。
“我可以不追究你和华瑾的事,但是从今以后,请你安分守己,别隔三差五就跟我闹脾气。”
语毕转身又要走,管奕深急了,甚至顾不上因为对方把自己和裴文类比而感到的心痛难当,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怎么就不信!我真的对她没那个意思!选她更不是因为她比你重要,都是因为,因为……”
话到关键处,卡壳了半天也继续不下去。
华瑾好歹是个女明星,俩人还那么多年交情,自己未经允许,就这么随随便便爆她私隐,怎么说都于理不合啊!
然而这番迟疑的模样落进方永新眸底,却像是在胡编乱造找借口。
薄唇紧抿,神情越来越差,管奕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就在方永新动手欲将他甩掉之时,终于狠下心脱口而出:“我怀疑她有抑郁症!”
说完了又有点心虚,毕竟他自己也还没搞清楚状况,只能硬着头皮,着急忙慌地解释道:“或者躁郁症什么的,这方面我不懂,但她精神状态很不对,我担心没人疏导会出问题,才想多陪陪她。”
“要不是这样,我恨不得天天和你在一起,怎么舍得不去约会?”
方永新不为所动地看他一眼,眸底没半点波澜,抓着他的手背,无情地掰了下来:“那等你什么时候,带着华瑾的精神鉴定报告来见我,我再相信你。”
“现在请你出去,我还有工作要处理。”
管奕深没想到,都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方永新还是不肯原谅他。
和过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他清楚意识到,这一次,再怎么服软认错,都换不回眼前人曾经和风细雨的温柔。
为什么?他究竟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
方永新不是最会哄人的吗?不是最愿意迁就他的吗?
平常他说什么得到的都是应承,如今就差没把心掏出来给对方看了,却仍旧白费力气。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这人好像单单认准一个死理,包裹周身的那层薄膜变了,变成一座坚固的铜墙铁壁,将所有真情阻隔在外,哪怕你说一千道一万,都仿佛打在墙上的子弹,悉数反弹。
从未有过的无力感汹涌袭来,最后一丝防线轰然垮塌。
管奕深痛苦地捂住脑袋,泪水决了堤般溢出眼眶,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
眸色一滞,方永新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当面目睹管奕深如此崩溃。
长眉蹙起,糅杂在薄怒与冷厉之间,还有几缕化不开的困惑。
怎么了?这是做什么?
明明违背诺言的是他,选择和华瑾私会的也是他,甚至还被狗仔偷拍,闹得沸沸扬扬成了绯闻男主角,自己都不计较了,现在又摆出这副姿态,好像他才是受害者似的。
是因为宠得太过,才惯得这小情人行事越发失去分寸,把自己当傻子耍吗?
是这样吧。
理智告诉方永新,绝不应该再轻易息事宁人。
如果这次不给管奕深一个深刻的教训,今后他又继续和华瑾厮混,惹出更大的麻烦,一手毁掉自己布了二十几年的局,那才叫大祸临头。
一切冷眼都是管奕深应受的,自己出奇愤怒,也不过是因为……计划被打乱,憎恶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罢了。
方永新如此剖析。
他于心底反反复复告诫自己,然而眼睁睁瞧着身前人泪流不止,打湿的睫毛下,曾经鲜活生动的眼睛填满了惶惑与不安,那本该波澜不惊的心脏,竟完全与理智背道而驰地,隐隐作痛起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
困惑逐渐充溢了胸腔,冷冽的眸子浮现出点点迷茫。
身前人的情绪好似会传染,病毒一样快速弥漫开来。
生平头一次,他感到体内某道关卡被人强行撬动,坚若磐石的防御,也如涟漪般震颤起来。
除了三年前妈妈从楼梯跌下来,重度昏迷那一次,管奕深再也没有像如今这般伤心。
方永新的冷脸,他受得够多,几乎能自愈,他伤心是伤心在,被根本不知道什么原因的罪名判了死刑。
努力那么久,才终于能够走进一点点对方的世界,如今却一下子打回原点,甚而多套上一层枷锁,像个囚徒一样被勒令禁止向前。
艰难抬首,隔着破碎水光,只能瞥见方永新模糊不堪的轮廓。
时间好像倒退回两人初遇的那天,彼时的他身陷囹圄,完全无力掌控命运,唯有将希望寄托在这个根本不相熟的陌生男人身上。
如今他的境遇早就大不相同,一跃成了首富之子,吃穿用度再不短缺,甚而敢肖想他们成为真正恋人的画面。
然而直至此刻才猛然发现,原来,他与方永新的距离,和初见之时相比,并没有多大的改变。
方永新永远是方永新,他也永远在一厢情愿。
嘴角强撑着扯出一丝弧度,泪水却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我以前说过,如果有一天,你想甩掉我,就直接说,我不会缠着你。”
“这句话依然有效。”
“但不是因为我们之间只是一场交易,是因为如果是你希望的,我愿意执行,哪怕是做一个安安分分的小情人,也可以。”
朦朦胧胧的泪眼,使他看不清方永新细微的表情。
沉默侵蚀了一切回音,他吸了吸鼻子,自嘲般笑:“你还是不信,对吧?”
“大概在你心里,我一直都在奢求一些原本就不该属于我的东西。”
“是我不对,我错了,我不应该和华瑾单独出去,”尽管说这话时心如刀割,管奕深仍旧竭力克制着自己。
他知道,方永新既然不想听解释,那么他唯一想听的,就是身为小情人该有的保证与表忠心。
“我会改的,等气消了,希望你能原谅我。”
说到底,是他自己不够小心,毁了两个人好不容易拉近的关系,能埋怨谁。
只要他还舍不得对方,便只能退让。
方永新好像一座石雕一样伫立在原地,身前人一面俯首认错,一面还要强颜欢笑的表情烙进眼底,惹得心脏疼痛愈甚,连呼吸都开始不平。
他觉得好像真的哪里做得不对,自己想看到的,绝对不是管奕深如今这番模样。
明明道歉了,他却没感到半点舒心,反而是前所未有的郁结堵在心口,更甚于第一眼瞧见那条令自己胸闷气短的微博。
那他想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他不知道,他想知道。
抬起手背抹了把眼角,管奕深转过身,一步步朝门口走去。
方永新就那么瞧着他慢慢远离,销售场上巧舌如簧的口齿,此刻竟发不出只言片语。
直到“咔嗒”一声,门板将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彻底阻绝。
仿佛刹那被抽去灵魂,漆黑的双眸眨了眨,只留下罕见于人前的迷茫。
他忘记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久到确信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找出答案,才机械地掏出手机,拨出通讯录中的某个人名。
五六秒后,接通了。
“徐医生……”唤出这三个字的瞬间,空洞的瞳孔略微波动,好像终于抓住最后可救命的稻草。
耳边传来一道温和可亲的中年女声:“是永新啊,好久没联系了,上次你打给我,还是大年三十吧?最近不忙了?”
他哑着嗓子,开门见山:“我能去见你吗?”
徐医生笑了一下:“怎么,要跟我谈谈心事?不巧了,我在杭城开交流会呢,下个星期才能回京。”
方永新几乎没有犹豫:“坐飞机去找你可以吗?我遇到事情,不会处理……”
电话那头登时沉默下去,过了半晌,才语调沉沉地开口道:“又复发了?”
无人应答就是最直接的应答,徐医生很快严肃起来,诧异地喃喃道:“不应该啊,十八岁以后你已经能进行正常的人际交往,这十年都好好的,怎么突然……”
“你现在情绪波动大吗?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超出你的接受能力?”
方永新摇摇头,听着那头熟悉而令人安心的嗓音,仿佛重新变回十几年前,那个将自己由里到外包裹进蚕茧,漠然而麻木的少年。
他摇完了头,才想起徐医生看不见,于是断断续续,迟疑地拼凑出几个字:“我不知道……我只是……难受。”
对他而言,感知以及表达自己最真实的情绪,是这世上最奢侈的事情。
最后两个字低到几不可闻,很难想象,商场上无往而不利,对人冷漠时绝情彻底,刀刀往心口扎的方永新,竟也会露出这般无助的神情。
徐医生曾给他做过长达五年的心理治疗,心知这样的情况已经相当严重,二话不说报上酒店地址,并建议他先行服用一些抗焦虑的药物。
方永新一言不发地听着,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管奕深那双惶惑凄然的眼睛,以及字字句句宛若泣血,却又强行吐露出的言语。
左胸口猛然传来抽痛,视野漫上一层潮气,浅浅淡淡,好似幻觉。
伸手揩过眼角,清冷的瞳仁注视着指尖水渍,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一个难以置信的事实。
他这是……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人不说暗话,三章后就开始和好了,五章后就正式交往了,这样的话,大家应该就不会着急了吧(顶锅盖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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