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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必以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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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日过后,恰好是朝官的休沐日。
    黄昏之时,许都一处宅舍外车马相接,奴僮夹道,络绎不绝,街巷中几乎不能通行。
    宾客聚在庭中,人声鼎沸,场面极热闹。
    喜庆的鼓吹之声远远传来,行人望去,便见浩荡车队款款而来,高轩继路,飞盖相随,流苏缀鞍马,高冠佩长剑。
    仆僮近百人,从骑数十人,辎軿十余辆,其中的婚车前一左一右坐着两名扎着羊角髻的小童,唇红齿白,天真可爱。
    亲迎车队所过之处,道路两旁的住户听到动静,出门顾望。车队中的仆僮拿衣袍兜着饴糖、豆、谷,分发给路人。
    倚杖眺望的老媪忙接下,连声道谢,笑问,“贵家亲迎新妇?”
    “正是。”仆僮满脸带笑,喜气洋洋,“我家陈掾娶荀侍中之女。”
    陈氏本就是许县的望族大姓,荀氏是邻县颍阴的世族,士族间世代婚姻,众人司空见惯,不以为怪。
    一众荀氏坐在女方宾客的席位上——与新妇同辈的子弟要送嫁,在席中安然坐着的大多是与荀悦同辈之人。
    荀攸大概是例外,荀公达年逾四十,又与荀悦隔了一重血脉,即使辈分小,也没人让他去送亲。
    荀氏之人来得不少,比起男方宾客来仍显得稀疏。除了陈氏的世交好友,陈群作为司空府的西曹掾属,当然得请同为司空掾属的直系同僚。再加上陈群身为名士交游广泛,在朝中还有一众好友……
    上百人之所以坐得下,得亏陈氏家大业大,宅院占地颇广。
    庭中照常有乐舞,乐伎三人侧着身坐在同一席,当中那人膝上置琴,右手拨弹,左手抚弦,另外那两人,一人吹笙一人击小鼓。管弦与鼓节相和,乐者抬起头,彼此对视而笑,唱起张衡所作的《同声歌》。
    庭中的舞姬身姿袅娜,右手举袖高过头顶,轻柔的长袖相叠着几乎委地,和着节拍而舞,时而作远眺状。
    “重户结金扃,高下华灯光。”
    ……
    “**为我师,仪态盈万方。”
    门外喧哗声起,宾客们笑闹着“新人至矣”,此时婚姻风气开放,全不在意这夫妇二人都是再婚。
    两位新人被簇拥着走入后堂,要在内室中行同牢、合卺之礼。
    荀忻正忙着推辞男方宾客的敬酒,趁着众人齐齐望院门时,随手将杯中酒泼到袖中。
    他穿着赤黑色的玄袍,酒水泼在衣料上仅仅留下一点深渍,旁人很难看出来。
    在场之人不好酒的大概只有他一个,荀忻望向上首的荀彧,荀令君所在之处从来不乏敬酒的人。
    荀彧来者不拒,对饮寒暄,从容谈笑。
    而不远处坐着的荀攸,荀军师独坐一席,自斟自饮,仿佛自带与世隔绝的气质,默默无闻。
    宾客们或许是靠着席位认人。
    荀忻顿时心动,想要转移阵地。
    荀公达一抬头,见自家小叔父拿着耳杯径直走过来,侧身挪出空位。
    坐到新妇平辈的席中,荀忻松一口气,这下该不用躲酒了。
    只听荀公达低咳一声,轻声道,“元衡若为避酒……”
    “?”荀忻偏过头去,便见荀公达平静摇头。
    “在下为长文族兄,为荀君寿。”陌生的男声在一旁响起。
    荀忻缓缓转回去,他的酒杯不知何时被重新添满,眼前的长须文士笑意盈盈,躬身作揖后自饮一杯,翻倒酒杯示意自己喝尽。
    “……”
    沉默片刻,荀忻面无表情回揖,举杯掩袖而饮,“足下客气。”
    他袖角的水渍又深几分,再来两次这种伎俩就得露馅。
    “来此无用。”耳边荀公达缓缓续道。
    宾客们敬酒不但看席位,且不会忘记看脸。
    荀忻拢一拢衣袖,正襟危坐,偏头轻声问道,“为之奈何?”军师,要不您给指点迷津。
    荀公达默默移开视线,荀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男方宾客那一边,郭奉孝言笑晏晏,似乎在与人对弈。
    郭嘉所在的司空属吏一席,众人与他年龄相仿,混入其中陌生人理应认不出他。
    “得之矣。”荀忻拿起酒杯与荀军师碰盏,起身往男方宾客那边走。
    这一边席位众多,但留在席位上的人却少,众人三三两两而坐,孔融等人赫然在席中。
    孔融与陈群忘年之交,在此不足为奇。
    走近便听孔融循循问众人,“成婚为何在昏时?”
    荀忻抬头望天,暮色昏昏,秋风徐徐,淡蓝穹顶隐隐可见上弦月。
    为何要在黄昏时候迎亲?荀忻停下脚步想听个详细。
    “上古之时,人不知礼义。《易》曰,‘屯如邅如,乘马班如,匪寇婚媾’,其时娶妻常肆意抢劫。”孔融语出惊人。
    “上古之人尚无灯烛,劫妇必趁昏时,一则趁妇家之不备,二则天色昏昏莫辨劫寇面目。”
    之所以要在黄昏时迎亲,竟是因为天色昏暗方便抢新娘?
    见众人听完大笑,孔融捋着胡须,“上古如此,后世相传,以是成为风俗。”
    司马朗笑道,“少府何来此说?成婚必以昏时,取其阴来阳往之义。”
    按董仲舒的阴阳五行说,男子属阳,女子属阴。昏时阴阳交替,阳往阴来,与男子前往女家迎亲正对应,符合“天人感应”。
    众人点头赞许,这种解释出自《礼记》,才是儒家正统的解释。
    孔融放下酒杯,“《易》岂不早于《礼》?”
    荀忻这时点头,与其相信不科学的谶纬,不如信孔老头的猜测。
    《易》成书的时间众说纷纭,但可以确定是在春秋之前,《礼记》成书在西汉,晚了许多年。
    不再听众人辩论,荀忻举步欲走,那边孔融突然道,“足下颔首,意为赞同否?”
    周围一时静下来,荀忻的脚步一滞,背影僵住,缓缓抬眼看去,正对上左右之人的视线。
    荀忻被自己呛住,咳了一声,镇定抬头问孔融,“少府唤我?”
    “举座之中,唯有足下颔首,想必有高论。”孔融赞许地看着这位美姿容的年轻士子。
    荀忻与荀攸、郭嘉等人时常随军,与军中的将领大多熟识,但对许都新建后陆续投奔过来的文士们来说,他们几人都是生面容。
    朝官与筹划士,文吏与武官,都不在一个系统中。即使见过面,也只闻其名,不知其人。
    “足下不吝相告?”
    那边司空属吏一干人等注意到这边情形,见荀元衡被孔文举叫住,不由一头雾水。
    孔少府与荀令交情不差,不至于刁难其弟吧?
    眼见越来越多的宾客注意到这边的异常氛围,荀忻感到头痛,他还不想影响友人与堂侄女的婚礼。
    “在下以为少府之言然也。”荀忻揖道。
    孔融身边有文吏质疑道,“尧舜之时,圣王之际,岂有此不堪之俗?”
    得,这些人不敢怼孔融,怼他时倒毫无顾忌。
    “圣王之时无人能知,然文王岂非大贤之君?”
    “《易》曰,‘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荀忻背完书,续道,“圣王亦需观天察时,化成风俗,即可推知当时风俗不堪。”
    他深知这种辩论本身没什么意义,只要引经据典,语速够快,驳倒对方就行,不必追求逻辑。
    “五百岁圣人一出,天道之常也。若世不乱,若风化大行,何必百代出圣人?”他成功将因果反转,“据此可知,世乱而圣人显,尧舜之时风俗未化,可知矣。”
    “抢婚劫妇之俗,流传自上古时,不足为奇。”荀忻对孔融一揖,果断逃离这腥风血雨的修罗场。
    刚才质疑的文吏冥思苦想,有心辩驳,但此人立足的“圣人论”不可辨驳,照此推论,所得出的结论也貌似无懈可击。
    只是,恍惚觉得哪里不对劲。
    “足下捷思。”孔融抚掌而叹,笑道,“还未问君姓名。”
    话音刚落,正在下棋的那边有一人起身向玄袍士子招手,“此局败矣,元衡救我。”
    荀忻脚步一顿,见郭奉孝似笑非笑,向他眨一眨眼,显然是故意为之。
    “来。”郭嘉拉过不肯再走的友人,按着荀元衡肩膀令人落座,“荀君为嘉雪耻。”
    孔融离得虽远,却也听到了那一席的称呼,他眼中的陈氏年方弱冠的子弟,竟是荀忻?
    “荀令君之弟?”朝官们面面相觑。
    荀彧的从弟不止一个,但出名的就那么一个。
    “弱冠封侯,不可小觑。”有人叹道。
    众人听过荀元衡之名,听说此人长于农事、兵略,想象中的形象……总之绝不是俊秀如玉的佳郎君。
    “不意荀叔慈兄弟,老蚌竟生双珠。”孔融遥望荀彧,慨叹道。
    那边的议论荀忻等人当然听不到,他叹一口气,匿名发言无所顾忌,郭奉孝扒他马甲,就有些对于狗血情节的羞耻。
    转念一想,他羞耻什么呢,喊人的是孔融。
    “五子棋?”看着棋盘上双方的黑白五子,荀忻难得面露惊愕。
    此时竟有“五子棋”?
    “格五。”郭嘉挨着他坐下来,“元衡果然精于博弈一道。”
    “格五?同博塞否?”荀忻皱起眉头,移动己方的白棋。
    不是“五子棋”,一瞬间怀疑人生的荀忻卸下惊疑,也暂时忘掉郭奉孝刚刚刻意点破他姓名之事。
    “正是相同。”对面的人点点头,语气友好而温厚。
    “刘……”荀忻蓦然抬头,好悬改了口,“使君。”对面赫然坐着温厚和善的刘玄德,刘备。
    刘玄德曾为豫州牧,以陈群为别驾,新郎是他的门生故吏。
    说“格五”荀忻没听过,但“博塞”的玩法他从书上见过,敌我两方各执五枚黑白棋,每次移一步,遇对方棋子则跳越,以先抵敌境为胜。
    但可疑的是郭奉孝怎么会输给刘备?
    荀忻打量着刘使君和善的面孔,不禁狐疑,刘备难道是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弈棋高手?
    暗起警惕,荀忻收回白棋,拱手揖道,“请教使君一局。”
    “元衡先行。”刘备翻掌示意他白子为先,俨然高手风范。
    “刘使君胜,还是元衡胜,诸君不妨投注?”郭奉孝微微一笑,目视围观的同僚们,看到跟随荀忻过来的司马朗,唤道,“伯达可来一试?”
    ……
    片刻过后,胜负已分。
    众人拍案叹息,“再开一局。”
    “使君莫气馁,下局必胜。”有人不忘安慰刘备。
    “伯达,下局投谁?”
    司马朗独自收下众人掷在棋盘旁的金锭与玉器,挪出自己的玉佩,稳稳放到荀忻手边,叩案有声,“朗信元衡。”
    其他人不甘示弱,慷慨解囊投注刘备,“使君奋勇。”他们眼见刘使君连胜数局,投注时底气很足。
    ……
    再分胜负。
    刘备转过头憾然赔罪,“有负诸君所托。”
    荀忻偏头望郭嘉,见某人端着温良的架子勾唇而笑。
    仿佛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他愈发觉得中了郭奉孝的圈套。
    虽然这圈套貌似不是针对他的。
    “使君承让。”荀忻颔首拱手,“白子先行,荀忻已占先机。”他解下腰间香囊,“今日所佩唯香囊而已,望使君不弃。”
    刘备望着棋盘上绣工精致的香囊,有心推辞,荀元衡却坚持让他收下。
    待荀忻等人走后,关羽、张飞二人走上前陪坐刘备左右,张飞拾起案上的香囊,端详一番,锦囊上以银线绣着一匹四蹄飞驰的奔马。
    “岂不为妇孺之物?”
    “文远甚敬此人,观其言行不似轻佻小儿辈。”关羽拧眉不解,总觉得荀忻的举动像是刻意为之。
    刘玄德思及前日应下董承的邀请,心下惊疑,囊者,有隐藏之意。
    奔马者,喻逃亡?
    郭奉孝今日突然邀他对弈,荀元衡执意送他香囊……曹操的心腹谋臣们用意何在?
    刘备费心揣摩的其中一位此刻悠然自得,自添一杯酒递至唇边,郭嘉欲饮又止,倾身低声问道,“元衡赠刘备香囊作甚?”
    “贾文和所赠。”荀忻说得没头没尾。
    郭嘉微愣住,哑然失笑,杯中清液泛起波纹,“害刘玄德不浅。”他饮尽杯中酒,揉了揉额角眼尾,眉尾浅痣似乎都泛上红晕。
    “贾公之意忻实不知,转赠刘使君,望其助我解惑。”荀忻摸着潮湿的袍袖,望向他,“引蛇出洞,岂非奉孝之所愿?”
    郭嘉轻笑一声,“殊途同归,香囊助我,添杯当为君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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