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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六夜,这偌大的甄园之中一共尚有四十人整,但经历两日两夜,此时或走或死,或不知所踪,等要分道扬镳时,也只剩下二十一人。
宋轶、叶俊俊、嫦嫦、黄文定、双狄、涂阿四七人依旧牵着六匹马,带着各自的行李,站在了深堑前的一棵树下,他们一众人早已过了深堑,分道扬镳之地,便是在脱困之处。
潘玉楼是这些人中最先离开之人,他背着自己表弟乔不死的尸体,向众人告别,并未说要去何方,也未提起将来如何,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宋轶心中总感觉,这厮去的是常胜山,恐怕将来还要去湘西瓶山、云南虫谷,亦或是陕西龙岭之地,故而在还能见到潘玉楼背影 ,宋轶忍不住大喊一声——
“总把头!别只想着盗墓,关队的故事还要往下讲啊!”
潘玉楼一脸茫然地回头,却只见到宋轶朝他挥挥手,他微微摇头,转身继续往前走,从此以后,谁也不知是否江湖还能再见。
邓大胆、林一新、蓉儿、王饺子、王若卿五人皆是十五年前闽江大劫案中受牵连之人家属,此时大仇已报,五人自然也无留下的理由,而他们得以报仇之后,所想做的事情也出奇统一,便是要回到自己家人坟前焚香烧纸,家祭相告。
不过五人父母原先虽都在福建路,其实家人所葬并非一处,因而虽同时与宋轶一行告别挥手,所去之路却并不同,一旦离开,便是各奔东西,虽前路漫漫,但终究心中大石落下,脚步也轻盈许多。
撒文韵、撒文娜、魏伯晨、魏仲勋、吴小磊、言阿布、甄小姽七人自是一路,他们此时所能去往之地,其实也就剩下了言家,以言阿布的说法,此时此刻,除了甄小姽是自己未婚妻之外,其余五人也皆是自己未来的亲人,尤其吴小磊,更是真真正正的亲小叔子,又岂会慢待了他们?
七人临走之前,是在撒尚可、何灵、沙长岭三人坟前进行了叩拜,算是对自己亲人最后的怀念,而言阿布更甚的是,将狄青偷偷藏起来的陈野的铁枪给要了回来。
“原本狄少侠想要这杆枪的话,我肯定是愿意赠送的,但这杆枪其实并非我所有,而是陈野的遗物,陈野自己从来没说,但我知道,他还有一个天生残疾的弟弟,我得把故人的遗物还给他的家人,所以,只能夺少侠所好了。”言阿布依旧如常一般,以温暖的口吻与笑容说着。
话说到此,狄青哪里有夺他人所好之说,当然送还了铁枪,还嘱咐言阿布好生保重,照顾好该照顾之人,言阿布自然遵从,之后,一行七人便道一声别,除去吴小磊还是恋恋不舍之外,其他人皆头也不回往福建路而去。
整一甄园,众叛亲离也好,分崩离析也罢,最后所剩下的,便只有从小就是孤儿,不是该何去何从的欣儿一人。
欣儿也收拾了自己的包裹,只可惜她在甄园内其实也并未有多少行李,一些银两,几件衣服,足矣,后来众人一算,她应当才算是所有人中最属于甄园的,便将甄谦谦的那匹马交给了她所有。
只可惜欣儿从小生活在甄园之中,并不会骑马,有一匹马也不能浪迹天涯,此时见众人皆离去,她孤身一人,甚至有些害怕起来,毕竟外面的世界,她已经许久不见。
因不知该去往何处,欣儿便只能眼巴巴看着已经上了马,准备离开的宋轶七人,倒的确是嫦嫦心细,从始至终留意着一直低着头不敢说话的欣儿,在离开之前,急忙拍拍宋轶的手,低声说道:“阿眠,欣儿姑娘从小在甄园长大,从前也是被拐被卖,如今甄园已毁,她哪里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如此一说,宋轶便当即回头看向欣儿,他微微一笑,和颜悦色地询问:“欣儿姑娘,你可有想要去的地方?”
欣儿抬头看着宋轶,不说话,却只摇头。
“那,你可有中意之处?”宋轶再问。
欣儿依旧摇头,但此时却终于还是开口说话。
“宋大人,我从小就被拐卖,已经忘记了家在哪里。现在我做惯了丫鬟的活,我也没有其他什么非分的要求,只希望宋大人能不能把我带回去,就到您府上做一个伺候的丫鬟。我不用工钱的,只要给我一日两餐,还有一个栖身的地方就行,再苦再累,我都能承受得住!”
宋宅缺丫鬟吗?缺!等宋轶返回天长县,用各种方法凑够了嫦嫦的赎金,迎娶嫦嫦回家之后,便需要一个丫鬟专门伺候嫦嫦,这并非矫情之举,而是宋轶觉得,将来自己还要和嫦嫦生孩子,怀孕也好坐月子也好,终究多个丫鬟能方便许多,而狄柳氏虽能在旁照顾,但她终究是表姐,并非驱使的下人。
养一个只需一日两餐的下人又有何难?只可惜此时此刻,在交不起赎金的宋轶眼里,这就等同要多养一个媳妇,着实太过挑战他的经济,因此不过须臾之后,便连连拒绝:“不行不行!我们也就不过寻常人家,哪里能用丫鬟?不如你找……”
宋轶抬手一指,当即指向了叶俊俊,他原本是想说,让欣儿去投靠叶俊俊,成为叶俊俊的贴身丫鬟,但转念一想,叶俊俊不也住在自己宋宅之中?若是如此,欣儿不也依旧要住在宋宅?
想到此,宋轶终究哑口,而此时候他胯下马微微一动,宋轶手指的方向偏偏绕过叶俊俊,点到了黄文定身上。
黄文定一愣,宋轶自己也是一愣,而欣儿却反应极快,当即跑到黄文定面前,下跪说道:“黄大人,求求您帮帮我吧!”
黄文定本来在天长县居住时候也不曾配丫鬟,此时住到宋宅,又哪里会多上一个丫鬟,急忙是看向宋轶,宋轶将脸一别,正要撇清关系,就听见叶俊俊说道:“欣儿,你误会了。宋小鞋的意思是,我们还要去一趟镇上,到时候我们让黄大人出马,帮你和里正说一声,让里正给你安排一个好去处。”
“对对对!”宋轶连连点头,黄文定恍然大悟,欣儿思忖再三,倒也觉得还行,便答应下来,于是一行八人便先去往镇上。
偌大一个甄园,一夜厮杀,哪有在案件结束之后置之不理之说?寻常百姓若是因害怕瞒而不报还有道理,但宋轶一行几乎皆算是官府中人,黄文定更是天长县尉,叶俊俊也是天长捕头,二人在场,自然不能置之不顾,便是要去禀报当地衙门进行善后。
八人行到镇上,因隔一日,其实镇上已将甄园之事传得沸沸扬扬,此时候更是有一队捕快浩浩荡荡从衙门而来,要到甄园去打探一番情况,双方相遇,宋轶一行正打算喊住捕快,其中一名捕快却当先惊呼一声,跑到前来,拦住了八人的马,向着叶俊俊与黄文定一拜。
“小人潘静,见过叶小姐,见过黄大人!”
这捕快潘静如此行为,倒是令双方乃至镇上其余百姓皆有疑惑,叶俊俊与黄文定二人更是面面相觑,叶俊俊是对此人丝毫没有印象,而黄文定则微微皱眉,对潘静说道:“这位朋友,黄某虽见你面熟,却记不起何时见过,你又是如何认得我们的?”
潘静激动地说道:“黄大人,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不过也对,您终日忙碌衙门中事,记不得小人也是理所当然。小人潘静,去年时候曾在天长县衙门当过一个月捕快,幸得黄大人指点,故而记得黄大人。当时衙门中也常受叶小姐提剑点拨,因此也对叶小姐记忆深刻。小人本以为,离开天长之后,恐今生再无法与二位相见,不曾想今日居然在此见面!”
潘静说往事时候,黄文定是逐渐有了些许印象,虽记不清当时具体情况,但的确记得当时有一名潘姓捕快当了一个月捕快之后便离职去了他处,此时一对比,倒似乎的确是眼前之人。
而叶俊俊在听闻此话之后,不免有些面红耳赤,她当时依仗身份,不知轻重,与自己县衙中的捕快时常较量,此时回想起来,却桩桩件件显得有些丢人。
二人虽并未完全记起潘静,但听潘静所言皆有其事,便也不再多细追问,正打算拜托行事之时,带着队伍的捕头上前来将潘静一揪,皱着眉头问道:“潘静,这些人你认识?都是些什么人?怎么出现在这里?我听闻前几日对面甄园闹了大贼大盗,这些人看模样有些可疑啊,尤其是那个骑在马上,手持双锤的家伙!”
狄元芳一听对方在说自己,气不打一处来,当时便要下马揍人,幸好被宋轶拦下,他低声嘱咐,诸人不可乱动,全听黄文定安排。
黄文定正打算摆明身份,潘静却先对自己捕头说道:“陈捕头,您可别误会!这位黄大人可是天长县的黄大人!”
陈捕头眉头微皱,却想不起这黄大人特别之处。
潘静着急地说道:“陈捕头,您这么把黄大人也给忘了?泰兴陆文君一案、县尉陈士元一案,都是他破的!还有,前段时间盱眙县剿匪,就前几天,扬州寅虎杀手连环杀人案,也都是黄大人破的啊!您还给我们讲过两嘴啊!”
潘静越说,陈捕头脸色越变,说到最后,陈捕头急忙看向黄文定,又惊又喜,一时之间居然结巴地说不出话来,只能是跪倒在地,连磕带拜,急得黄文定落下马来将其扶起,宽慰了许久之后,才终于安定下来,而其余的捕快也是在此时连声高呼见过黄文定。
却原来,此处本就是扬州地界,但乃扬州下辖小县小镇,几乎无人问津,百姓是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大有小国寡民、大同世界之感,而因常年无案,衙门里的这些捕快便喜欢到处去扬州城溜达,听些奇闻异事,近段时间听闻最多的,便是方才潘静所说四件大案。
陈捕头在听闻这些案件回来之后,陆陆续续便对同僚说起,只说第一案时,潘静便听出“天长县尉黄文定”,以为这位断案奇人是与自己当年追随的那位傻县尉同名,等有朋友从天长回来之后打听县尉任职情况才发现,原来自己当年觉得他浑浑噩噩难成大器的庸碌县尉,居然一跃成了淮南路乃至整个大宋的断狱高手,一时之间,便有些后悔。
只可惜追悔莫及,潘静也就只能一个接一个听着近期轰动淮南路的大案被黄文定如何如何破解,随后朝思暮想再回天长县见一见这位当初的长官,却不想在有人报案甄园出事,跟着陈捕快一起来看看的情况下,遇到了这位已成传奇的黄文定黄大人。
黄文定自知案件情况,自然不敢邀功,随便说了几句,便将甄园之中事宜说明,顺便也说清楚甄园内案件也是自己一行人所破,但有欣儿一位无辜者要帮忙照顾,将诸般事宜交待之后,急忙是与陈捕头、潘静等人告辞,转过马头,在他们指路之下,往天长县而去。
此去天长,一路终于畅通无阻,八人虽无急事,但也依旧快马加鞭,一来是担心天长或许有情况,二来则是被甄园一案吓怕了,希望早日回到天长,无论如何,返回家中,大事小事皆能有商有量,也尽可在掌握之中,甚至最最起码,睡在自己床上,也能更安然许多。
而至于宋轶来说,他尽早一步回到天长,便可尽可能快一些凑到足够的钱,好将自己面前,这位同骑一匹马的佳人娶回家。
此番回到天长,以宋轶之才之能,自然是很快凑够了赎身费用,但他所不知的是,此番回家,前路未必皆大欢喜,一难一难,必将接踵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