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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当年在灵儿墓前将她的衣服碎片埋葬，做了衣冠冢后，如歆流下一滴泪，全身戾气尽散后，便成了一只普通的老虎，一年来日日夜夜守在灵儿墓边，今日若非白风渡劫，他也是万万不会离开灵儿墓前，前来见白风一面的。
平日里看似傲娇到不行的如歆，内心里，实则是只温柔得不得了的老虎呢。
自身灵力尽散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白风被雷电劈得满地打滚奄奄一息，这感觉实在是不好受。
“喂！死鹤！你死了没有，吭一声啊！”
如歆大声地喊着，期盼白风能够听到自己的声音，能够重新振作起来。
不然，难道还真要让他带着白风的尸体回到灵儿墓边，再立一座碑？
半晌的昏迷让白风的灵魂似乎穿越了很多地方，过往的经历一幕幕在他脑海重现。
他知道，若当真成功渡劫，过往的经历便会从记忆中一一被抹去，可是，同这些伙伴们在一处的回忆，他一个，也不愿丢弃，只有尽力地，拼命地去回味，去记住。
摇了摇脑袋，白风感觉自己的神识似乎回归了身体，睁眼看看自己被劈得焦黑的双翅，听着不远处如歆的呼唤，白风突然有那么一刻，便不想渡劫，不想成仙了。
“嘿，我没事，看你吼得，像是巴不得我赶快死了一般。”
白风勉强撑起身子，对着不远处的如歆喊道。
提到嗓子眼的心迅速下坠，落进了肚子里。
如歆笑了笑，摇摇头道：“哎，你马上都要成仙了，竟然还是这么毒舌。”
“是啊，我要一辈子都这么毒舌，你也快些修炼，将来……好来天界，继续和我斗嘴啊。”
白风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二人心中却同时感到酸楚。
三年了，他们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没能搜寻到惜灵的哪怕一丁点魂魄。
难道，她当真灰飞湮灭，元神尽散了？
不信，真的不信，所以哪怕再次面临灰飞湮灭的局面，白风也一定要再试一次，若是成了仙，是否就能找到将惜灵救回来的办法？
不求复活她，只要能让她再次投胎转世为人，一群伙伴从襁褓中看着一个小丫头长大，也行啊。
白风抖抖身子，勉强站起身来。
“如歆。”
他转向如歆，神情肃穆。
“嗯？”
“最后的天雷就要来了。若我能渡劫成功……你们的名字，我都写在贴身的巾子上。就算我忘记了你们，报上你的名字，我会照做的。若……若我不小心没能渡过去，你……会带我回灵儿那丫头身边的吧？余生……有你，有她，我倒也算是死得值呢。”
如歆听到这话，眼睛不由一阵酸楚，强忍着那感觉，道：“你放心，你若真死了……我便挖个墓穴，将咱俩合葬在一处，天天斗嘴，给灵儿解闷！”
“……如此，”
白风笑了笑，神情寡淡，心里却是窝心得紧：“那便甚好了。”
说罢，白风一步步走到方才渡劫时所站的位置，张开双翅，紧闭双眼。
“我准备好了，来吧。”
双唇一张，话语轻轻悠悠，漫天无数道雷电在半空中汇聚成一处，巨大的光柱直飞而下，将白风整个笼罩在其中。
半晌后，刺目的光亮终于渐显柔和，用手捂住眼睛，勉强在指缝中张开眼睛，只见巨大的光柱之中，白风焦黑的羽毛重新长出，变得圣洁，光亮。
忽而，一只身形优美的仙鹤迎着光柱，向天际直飞而上，在天地接缝消失之处，回头俯瞰了一眼地面，俯瞰了一眼脚下的老虎。
莫荡山。
花草摇曳，景还是那个景，灵兽还在低头吃草，在莫荡湖边饮水，一切看着岁月静好，只是这儿的主人，已然不再。
天原真人的墓旁，立着一座坟，碑上刻字：“天原第二代掌门，将军韩世宏，夫人菡汝之爱女，韩惜灵之墓。”
只三行字，一个名，便将她的一生交代了。
她未曾嫁作谁的妇，可她被这世上最优秀的男子们深深地爱着，被那么多朋友真心地牵挂着。
韩惜灵，这三个字，将会在很多人心中，被记上一生，永远也无法磨灭。
“灵儿……”
看着墓碑，如歆缓缓弯下身子，卧在她的墓前。
“我回来了。白风成功渡劫升仙了，你可以放心了……前些日子，我还去看了烟儿，她很好，与一个凡人生子，那人待她很好……赤熵回到了百草村，成了那儿的守护神，备受尊崇，他还招待了我一日，好酒，好肉，只是，我再也不能坐在椅子上，端着大碗陪他喝了。你问我后悔吗？不，我不后悔……自那日你走了，我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你早就住进了我的心里……若你没走，若你愿意，想必我愿意一辈子在你身边陪伴你，守护你……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总之，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声音渐渐变小，继而，又接着道：“对了，我还去看了青芒，他和玄龟大师如今融为一体，两种思维聊起天来实在好笑极了……他开了洞府，善待着一方小妖，在那儿，他很受欢迎……你终于不用担心了，他不会无家可归……”
如歆的声音渐渐变小，他感觉自己身上的力气正在一点一点被抽走。
时光，仿佛回到那个火光漫天的夜晚，自己浑身戾气，却在触碰到这个姑娘双眼的时候，瞬间愿意被她收伏，愿意一辈子，护在她的身边。
风缓缓吹过，墓旁的老虎已然消失，只剩一簇新长出的剑兰，静静地，候在惜灵墓边。
幽若身形顿显，看着墓碑，看看剑兰，呆愣了半晌，叹了口气后，消散在天地之间。
“都走了……一切都结束了，我……也该放下了罢……”
大焕国，大殿之上。
“启禀陛下，如今烈炎、云起已派出各自使臣，愿与我国结秦晋之好，愿百年之内，三国再无战事纷争。”
“准。”
威严的君王端坐在龙座之上，左手在袖筒中攥着一支珠钗，细细抚摸。
“是，陛下。”
“各位爱卿，还有事要奏吗？”
云霁的声音听来温润，底子里却是彻骨的冰凉，那是……
是一种对世间所有事情都失去兴趣的淡漠与凉薄。
殿下的臣子们面面相觑，却谁也不敢先开口。
“陛下，老臣……”
“既然无事，那便散朝罢，明日再议。”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口的老臣，被云霁如此，也只得停下踏出的脚步，微微摇头，轻声在心中叹了口气，同其他臣子一道，退出了大殿。
看着众臣散去的背影，小果子道：“陛下，为何不让他说完？”
“呵，他要说什么，你我心里不都很清楚么？”
云霁苦笑一声，唇角微微牵动，却又回复到原先的位置上。
“三年了，臣子们提过多少次了？我不想听，更不想答，你难道要我堂堂一国君王，同自己的臣子在大殿之上为了娶不娶谁这种事情吵起来吗？无趣，实在是无趣得紧啊~”
云霁语气淡漠，冷淡得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颗炙热的心，早在三年前，随那个女子而去了。
那个，灵秀的，倔强到让人心疼，让人想将全世界捧在她眼前献给她，她却看也不愿看一眼的女子。
她……
明明恨着整个大焕，却愿意为了这天下的苍生，弃自己的生命于不顾，弃自己的亲人朋友甚至爱人于不顾。
可他，却怪不起她来。
若他拥有这般的能力，只怕他也会做一样的选择，到了那时，留她孤身在这世上，她怕是会与自己，同样的心情罢？
想到这儿，水汽氤氲上云霁的眼眸，内心深处一阵抽痛，攥着蔷薇钗的手，又紧了几分。
“你知道吗，那一年我遇到她，明知她是女扮男装，可我就是深深地，第一眼便爱上了她。”
将蔷薇钗放在眼前细细端详，轻轻抚摸，云霁的思绪飘到很久很久之前。
“我赢了这支钗，想要送给她，却又不愿戳破她女扮男装的事实，便问她，家中可有姐妹。她回答说，有。可其实，她是家中的独女啊。小果子，你知道吗，她心里是有我的，她是愿意嫁给我的！”
“那时候太年轻，我总想着，坐上这个龙座，我就能给她整个天下，将我认为所有好的东西都给她。生生世世，只宠爱她一人。”
“可是后来我才渐渐醒悟过来，她要的，其实仅仅只是我在她身边。”
“你说，若是我早点醒悟，放弃掉这个王位，陪伴她去浪迹天涯……就算最终的结果一样，我同她，不是能多留下些美好的回忆？”
“小果子，我……我真的很后悔。”
对着蔷薇钗，云霁喃喃说出这句一直埋藏在自己心里的话。
韩惜灵，终究变成了他爱而不得，有缘无分的女子。
可他，会记住她一辈子。
再过些年，他或许会拗不过大臣们，选择纳妃，选择生儿育女。
可皇后的位置，他会永远在心中，为她留着。
七十年后。
大焕皇丧。
这大焕皇帝，许是历史上活得最久，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
整个国家举行了隆重的丧礼，皇陵之内，陪葬物品精齐完备，可最后陪大焕皇帝入馆帛的物件，却仅余一支蔷薇珠钗。
仪式完毕后，所有人退出，皇陵内仅剩人鱼泪烛始终长明，牌位上清晰刻着两行字：“大焕第十代皇帝轩辕云霁大焕第十代皇后韩惜灵之墓。”
火红的嫁衣与头饰睡在云霁的遗体边，那是他年轻时便为惜灵备好的。
可惜，他没能等到她回来，没能亲眼看到她穿上这身衣物，陪他度过红烛长夜，度过漫漫余生。
合上眼的最后那一刻，云霁心中只有一句话：“灵儿，我来了。”
历史的长河滚滚而过，几十年时间仿佛是弹指一挥，这一辈的故事，便这样过去了。
而新的故事，还在发生。
那些爱恨情仇，不断在人世间上演，有人的地方，便有悲欢离合，千万年来，延绵不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