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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这裙子，未免太素净了？方才那件枚红色的，不是更添喜气？”这宫女抱着衣裙，小心翼翼地询问。
“我不喜欢。”孟月眼皮也不抬，答得倒是干脆利落。
“呃……”宫女一窒，知这位公主颇有自己的想法，便也不再规劝，只与放置衣衫回来的两名宫女一道，默默地服侍孟月穿好衣裙。
一切都拾掇好，此刻的孟月看来，更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了，三名宫女不自觉地都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明明是看来与自己差不多年龄的女子啊，明明是生于王室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啊，明明是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啊，为何不能如自家公主般活得敢爱敢恨，纯粹热烈呢？”
三名宫女默契地退到一边，心中却都不约而同地这样想道。
孟月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妆容精致，不落凡尘的面容。
再走远一点，看看发髻与衣裙。
淡淡的，很素净。
嗯，这样很好。
“对了……谁去把我那白色的面纱拿来？”孟月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丢出这样一句。
三名宫女立时觉得自己被雷给轰焦了。
辛辛苦苦大半天，她此刻竟要面纱遮面？
那她们做的这一切，又有何意义！？
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愿挪动脚步，去做孟月吩咐的那件事情。
“不然，我自己去拿？”孟月转过头，目光平平扫过三人，眼神中无波无澜，毫无任何情绪。
三人感到一阵冷意，浑身一哆嗦，离衣箱最近的那名宫女赶忙道：“啊，奴婢去！”
说罢，立刻拔开腿，朝衣箱奔去。
丝质面纱轻轻挂在孟月耳边，恰到好处遮住她的面庞，面纱下隐隐约约透出她的面容，近看的话，这面纱是起不到什么遮挡作用的，远看则不同，只能见着美人的双眼与黛眉，而面纱之下，却无法一窥究竟。
孟月照了照铜镜，满意地笑笑，透过面纱，能隐约看到她嘴角扬起的弧度。
“嗯。”孟月满意地点了点头。
“辛苦三位了。走吧，咱们先去公主那儿看看。”说罢，竟也不管三名宫女，而是兀自走出了内室。
三名宫女对视一眼，其余两名皆丢给领头宫女一个肯定的神色，这宫女则抱着头，无奈地追上了孟月。
“公主，等等奴婢……”
烈炎王宫层层的宫銮，比起云起王宫来，平添了几分华贵的气息。
孟月每走一步，心便陷下一层。
云起王宫的暴动已过去月余，而自己的未来，又将何去何从？
她的脚步坚定而执着，眼神中却是满满的迷茫。
真羡慕莫鸢，有程青这样一个人，痴心地爱着她。
自己又能否遇到那样一个人呢？自己……又能否忘了宣澈，忘记那个记忆中时时跟着自己的小孩子呢？
那个……那个成年后丝毫不掩饰对自己喜爱的……男人。
“嗬。”孟月长长呼出一口气。
自己的殿子离莫鸢并不远，可她却害怕见着她的大红喜服，害怕见着她一脸娇羞，满面幸福的模样。
莫鸢此刻的幸福，会衬得她愈发的孤独，可怜。
生在皇家，究竟是对，是错？
孟月脑海中胡思乱想着，一步步朝着莫鸢寝殿走去。
此刻已是申时，按照宫中司礼定的时辰，婚礼大典于酉时，正式在祭天台上举行。
这是烈炎国几百年来的规矩，凡王室子女大婚，必须在祭天台举办，以告慰天地，为国家求得福祉，请求上苍赐予国家这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所以类似的仪式，皆为盛大无比的典礼，王宫中更是早早就开始马不停蹄地准备，此刻整个烈炎王宫都是一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模样，这王宫中唯一高兴不起来的人，怕就是孟月了。
“王大人，陛下让老奴来问问，您这边儿，准备得如何了？”烈迟洪拓身边的太监堪堪而来，对礼部侍郎行了个礼，酥松的嗓子柔柔问道。
礼部侍郎王谨之一大早便来到祭天台，已经马不停蹄忙了几个时辰了，见这太监来，赶忙行个礼道：“哎呀张公公，您来的可是时候，下官这边刚刚准备妥当，一切就待到酉时了，请公公回陛下，万事放心。”
“啊，那便好。”张公公扫了一眼祭天台，见该摆放的物件都已摆放到位，陛下与大臣们的座次亦纷纷安排好了，宫女与太监井然有序地在忙碌着，做最后的收尾工作，这便高兴地眯眯眼对王侍郎道：“如此甚好，可有老奴需要帮忙的地方？”
“那……自然是有了……”王侍郎见着张公公这模样，不由得靠近了些身子，低声笑眯眯道。
“哦？”
“今日婚礼若是顺利，还请张公公，您能在陛下面前，为下官多多美言呀~啊？哈哈哈~”王侍郎从袖口掏出一沓子银票，看看四下无人注意，悄悄塞入张公公手中。
张公公似是早就领会到了，微抬眼皮，以极快的速度接过王侍郎递来的银票，塞入袖中。
“那是自然，王大人为公主婚礼劳心费力，这若是顺利，自是咱们烈炎国万民的福祉，老奴又怎会不在陛下面前夸赞王大人呢？”张公公面不改色，像是方才什么事也没发生般笑眯眯地对王大人说道。
“如此，那，下官便先谢过公公啦！公公的提携，下官自是不会忘记~”说罢，王侍郎对张公公拜了拜，见远处礼部尚书来了，便与张公公对望一眼，二人齐齐迎上前去。
“哎呀赵大人，这上午还在朝上见过，下午您便到了祭台，为了公主的婚礼，您可当真是劳心劳力啊~”张公公笑眯眯对礼部尚书道。
“呵呵，张公公过奖了，老夫此举，不仅是为了公主，更是为了公公您啊~”
“哦？大人此话怎讲？”
“若是公主的婚礼顺利，王上高兴，公公您，不是也少了许多忧心与烦恼嘛？所以老夫如此上心，自然也有一部分，是为了公公您呢~啊？哈哈哈~”说罢，赵大人双手插在袖中，用胳膊肘撞了撞张公公，一边满面笑容地看着他，张公公被这么一撞，似才反应过来赵大人的心思，二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哼，这个老狐狸！”王侍郎虽在一旁恭敬的候着，可眼神中却带了几分不易被察觉的妒意。姜到底还是是老的辣，自己辛辛苦苦盯着一整天，又出银子又出力，顶头上司只是来看了一眼，功劳竟全被他抢去，还如此轻易便看似与王上身边的人达成了统一战线。
“哎！”王侍郎心中不由重重叹口气。
“哎呀，既然你们还要忙，那老奴就先告辞啦，回去跟王上复命去~”笑了一会儿，张公公怕是也觉得无趣了，便笑眯眯对赵大人拜个礼，又对王侍郎点头示意道：“二位大人，告辞。”
“诶，公公慢走~”
“公公慢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祭天台这处在礼部二位大人的指挥下，井井有条地进行着，而莫鸢这边，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莫鸢寝殿。
莫鸢坐在圆凳上，每过一会儿便伸长脖子看看外边，教身边的宫女们不由开始担心她的脖子会不会因此拉长了，直到最后贴身宫女实在看不过去，终于上前按住她的双肩，道：“公主啊，您别急嘛，时辰很快就到了，老是这样伸脖子，时间也不会快一点啊。”
“是呀公主，您这样奴婢看着都急呢，快点儿耐心再等等吧？”另一个宫女说罢，为莫鸢倒了杯热茶，恭恭敬敬递到她手中。
“哎~”莫鸢百无聊赖地双腿并拢，两脚一起抬高，在空中来回地荡悠：“从前倒未觉时间过得如此慢呀，今日这可是怎的了？”
“嘻嘻，公主怕是迫不及待要嫁做人妇了~”旁边一个年龄略小，因此说话也显得口无遮拦的宫女捂着唇，轻声打趣莫鸢。
莫鸢平日里对她们倒也是惯惯了的，因此也不觉得有什么，心中倒认为这小宫女说的甚是在理呢，只好一边喝茶，一边叹气，一边踢着脚，百无聊赖地看着外边。
“孟月公主到~”外头的太监高高传声，莫鸢听罢，摆在空中的双脚赶忙落在地上，蹭的起身，将茶杯放在桌上，道：“快请！”
说罢，自己也是急急迎了出去，却被身边的宫女拉住，对她一边使眼色一边摇头，莫鸢这才想起方才喜婆交代的，新娘子未到时辰，不得踏出门槛的规矩，不由得吐吐舌头，无奈地站在原地等着孟月进来。
“孟月拜见公主！”孟月摘下面纱堪堪走入，飘摇的风姿令在场的一并宫女太监都失了一会儿神。
“哎呀月姐姐，莫要客气。”莫鸢赶忙握住孟月的手腕，如此的温度倒令孟月一惊，她不想莫鸢竟如此热情，方才来的路上还在想该如何与莫鸢交谈，这会儿看来，倒是自己多虑了。
莫鸢手心很热，而孟月大小手上的温度便很低，如此的温暖，她已忆不起有多久没感受到了。到了这会儿，孟月才不由懊悔，自己往常应常来莫鸢这儿走动的，如今她已要嫁作人妇，往后二人在宫中相见，真正能够吐露心肠，成为朋友的机会，只怕是不多了。
“月姐姐，没想到你今日会主动来，鸢儿心中真是开心呢！”莫鸢倒是没察觉到孟月此番心中的波澜，只是热情地拉着她的手，二人在圆桌跟前坐下。
“快，给月姐姐斟茶。”
“是。”
“月姐姐，”莫鸢看着圆桌上摆着的七八碟子精致糕点，从中选了自己最爱吃的一样，一手抓起，递给孟月道：“你尝尝这个，这是鸢儿平日里最爱吃的点心，外皮是杏仁与糯米混在一起制成的，内陷儿则是清甜的樱桃肉。”
“啊……”孟月平日里其实不喜甜食，可看着莫鸢如此热情的模样，她的手指竟不由自主伸向那表皮晶莹剔透的糕点。
“那……我便尝尝了？”孟月看着手中的精致点心，竟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从前，她是爱吃点心的。可不知从何时起，她的饮食规律逐渐便变得清淡，虽然贵为王室公主，可那日常茶饮，竟如同出家人般寡淡轻味。老人常说，爱吃糖的孩子，是因为小时候心中太苦，可在她看来，正是因为心中太苦，所以吃下糖，竟也不觉得甜了。
指间捏着晶莹圆润的点心，孟月似被魔力召唤般，缓缓将之送到口边。轻轻一口咬下去，先是杏仁与糯米的略带微苦的清爽，轻轻一嚼，樱桃果肉在唇齿间迸裂开来，甜甜的樱桃不带一丝酸味，与杏仁和糯米混制的表皮相配，升华出一股细腻的，恰到好处的味道来。唇齿之间，口颊留香，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回甘，令人口腔中回味无穷。
孟月看向莫鸢的眼睛，有那么一丝失神。
她……竟然还想再吃一个。
“嘻嘻……”莫鸢见着孟月的反应，心中甚是开始，不由捂嘴轻轻笑了笑，复又捏起另一只糕点，递给孟月。
“月儿姐姐，你再尝尝这个~”
月儿姐姐……
这一声轻唤，激起了孟月心中已被刻意尘封的回忆。
记忆中，有个奶声奶气男孩子，也是这样唤她的。
那时，他们多么美好？若是永远都不长大，若是二人都停留在那个年纪，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来这许许多多的事情？
水汽氤氲上孟月的眼眶。
“哎呀月姐姐，你怎么了！”莫鸢见状，倒被吓了一跳，赶忙放下糕点，关切地抓着孟月的手，以为自己哪里惹得她伤了心。
“啊……”孟月赶忙抽出左手来，轻轻拭拭双眼，硬生生将那心酸的感觉逼了回去。
“让妹妹见笑了……大喜的日子，姐姐不该的……”
“姐姐，你放心，如今你既已来到烈炎，过往的那些事，便让它随风去吧……我烈炎男儿大好，定会出现一个人，给姐姐幸福的。”莫鸢真切地看着孟月，捏捏她的脸蛋。
说真的，从前她不知一个人可以活成这样。同为王室之女，自己飞扬跋扈，肆意风发，而她却如同灵魂被抽干的行尸走肉般，神色之中皆为这个年龄女子不该有的深沉与愁苦满面。
纵是美若仙人，又如何呢？她不禁骨子里有些心疼这个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