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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的消毒水味道很重。
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仪器在病床边富有规律的滴滴作响。
床上的男人带着呼吸机,在一片白的底色下,他的面色显得苍老黝黑,青色的血管在皱巴巴的、薄得像一张纸的皮肤下缓慢地流动着血液。
有脚步声靠近了床边,男人费力地、缓慢地睁开双眼,浑浊的蓝绿色瞳仁里映出了姜左的身影。
“罗曼。”姜左对他一礼,说,“好久不见。”
这里是私人医院的高级VIP病房,一晚上的花费差不多是普通人整整一年的收入,姜左踏进这里的感觉,就像六年前她第一次踏进那个纸醉金迷,充满欲望和癫狂的赌场一样。
“......你来了。”
罗曼的声音不像姜左离开法国前那样精神了,无论他从前是怎样独占一方的霸王,如今生了重病,也只是一个有些凄惨的老头。
他的秘书说这一次是因为罗曼早年落下的基础病一齐爆发了,前一周都在ICU里,直到昨天才出来。
这次回来,罗曼大概是想要跟姜左交代什么。
这个躺在病床上的男人,是在世间被称之为传奇的“赌王”。
他创下了赌场历史最高的流水,也煽动了无数人的贪婪私欲。欲望再如何浅薄,一旦踏入他的世界也会立刻被金钱的浪潮吞噬。
姜左早年替他维护赌场秩序,从他那里学习各种各样的赌术,后来就替这位法国博彩业的大鳌头经营赌场。
罗曼不信任任何人,他一生未婚,无子无女,只有姜左这么一个像是女儿一样的徒弟。
他信任这个从遥远的国度只身一人来到法国谋求出路的陌生人。
因为姜左在另一种意义上无父也无母,在自己的国家没有任何牵挂。
姜左在早期并不是罗曼的唯一选择,但她是唯一爬上来的人。
后来很多人都知道,这个从中国来的年轻人是“赌王”的女儿。
尽管姜左和罗曼并没有这样称呼过彼此,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共识。
但罗曼死后,他的遗产会留给谁?
姜左为什么在这时被叫了回来?
答案似乎是显而易见。
罗曼沧桑沙哑的声音透过呼吸机缓慢地传来。
“......姜,留下来,陪陪我。”
姜左说:“好。”
姜左离开法国前把她的房子转手卖掉了,这次回来,罗曼给她准备了新的住所。
虽然他的主治医生没有告诉姜左罗曼具体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完全好起来,但肯定不是姜左跟陈月江承诺的四三天的事了。
等到国内过了晚饭的点后,姜左给陈月江打了个电话。
她告诉他自己可能最长得在法国待上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比当初姜左跟陈月江说的最晚的“一两周”更久的时间。
陈月江听完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他终于还是没能忍住,他静静地问:“为什么?”
陈月江从来没有问过姜左在法国是做什么的。
他似乎是不在意,也不在乎,但应该都是装出来的,男孩只是怕自己问的问题是姜左不愿意回答的。
于是姜左不提,他也就不问,他懂事地当着一个听话的乖小孩。
但一个月对于男孩来说似乎有点太久了。
一个月,四周,三十天,七百二十个小时。
一个月后天气都会变冷,树叶都会凋零,华都会迎来第一次大寒潮。
所以陈月江才没忍住问了他本来一直刻意在回避的问题。
“工作上的事。”姜左的声音一成不变,是淡淡的、温和的,“我必须在这里再待一阵子。
陈月江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哦”了一声。
罗曼和姜左的关系在业界外是一个秘密,这是为了姜左考虑,也是为了罗曼考虑。两个人当初约定了这件事。
陈月江似乎勉强认同了她的理由,尽管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一点微不可察的失落。
姜左问他今天有没有去工作室,跟他的学弟学妹处得怎么样。
陈月江说:“去了………..但没怎么跟他们说话,他们太吵了,我一个人在旁边做模型。”
想象了一下少年窝在角落里自己于自己的事。
“他们没主动跟你打招呼吗?”
“打了,但后面就没说话了。”陈月江嘀咕,“估计也知道我不想跟他们说话。”
“你们工作室没有其他你玩得好的同学?”
“有是有......”陈月江说,“但大家都很忙,我也很忙。
姜左笑了:“你们竞赛是多久来着?”
陈月江说:“元旦节的前一天。”
“那我还能赶回来,到时候完了请你去吃饭吧。”
说到这个,陈月江在电话那头的语气才好起来,他嗯了声,促狭地跟她开了一个玩笑:“那我要吃你煮的饭。”
姜左会下厨,这不是一个很难的要求。
“我还要吃虾,要姐姐给我剥。”
这同样不是一个困难的要求。
“行。”姜左说。
陈月江好像满意了,他应该刚洗完澡,刚才接电话时那边还有吹风机的声音,他打了个呵欠,最近几天似乎一直在准备竞赛,天天熬夜到很晚,所以姜左没跟他聊太久,说了几句就催他去睡觉然后挂了电话。
姜左虽然是回法国探病的,但这边认识的朋友熟人听说她回来,没过几天就纷纷打来电话邀请她来聚餐。
之前替罗曼经营他的赌场时认识的许多富豪也给姜左递了邀请函,姜左早上起来去医院看罗曼,下午回来还要准备出席各种饭局。
大半年没见了,酒桌上姜左总是被问起她回国过得怎么样,回国干了些什么,是不是不准备留在法国了。
他们这个圈子是一个秘密的、排外的圈子,里面唯一的亚洲人面孔只有姜左一个人,而能在赌场里混得如鱼得水的也只有她一个,所以其他人总是对她充满好奇。
几瓶洋酒下肚,姜总回家时难得地有些微醺。
打开手机才看见陈月江五个小时前给她发了几条消息还有一张照片。
是他们工作室的照片。
好几个学生围在桌前,桌子上是一个粉色的蛋糕,地上散落着乱七八糟的彩带,空气里有活泼的欢快的氛围。
陈月江:“今天有个学妹过生日,我才知道。”
“被他们拉着一起玩了会儿………………”
“还吃了蛋糕。“
“不过没有那天我买给你的好吃。”
过了半小时,他又给姜左打了个电话过来,不过姜左那时已经在饭局上了,所以没接到。
这个点陈月江多半还在睡觉,姜左没有回拨,只回了条消息给他就去洗澡睡觉了。
时差确实不太方便,加上两个人都忙,姜左和陈月江的消息往来总是这样断断续续的。
经常陈月江发的消息姜左要搁十个小时,等到睡醒的第二天才会回复。他们一天之内能聊个十句都算多的。
这样的频率持续时间一长,冬天的天空又总是阴阴沉沉的,待在国内的日子在记忆里忽然就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一样。虽然实际上姜左来法国才不到三周而已。
罗曼的病情渐渐好转起来,再过一周就可以出院了。
姜左每天早上会带一束花去看他,罗曼会跟她聊一聊从前的事,赌场的事,生意上的事,他们认识六年了,比起“父女”“师徒”,其实更像是年龄差大了一些的朋友。
姜左还在赌场工作时他们也经常会聊聊别的事,私人的事,过往的事,罗曼知道姜左的家庭情况,知道她当初只身一人跑到法国,是抱着死在法国也无所谓的想法来的。
也知道她选择辞去法国的工作回到中国,是因为她的父亲去世了。
罗曼没有阻拦姜左回国,尽管她当初辞行得十分突然。
他们这个行业不仅有纸醉金迷,还会触及许多不可言说的灰色地带,所以罗曼把姜左的个人信息藏得密不透风,除了圈子里的人,没人知道姜左这个人到底是谁。
当初赌场的一半的权利其实已经握在姜左手里了,她走时却毫无留恋,说走就走了。
这次回来,姜左似乎也不准备待太久,她连行李都没带多少。
罗曼出院那天,姜左去接他,跟着他和他的秘书三个人一起回到了他的宅邸里。
姜左曾经在这间书房里向罗曼进行过很多次汇报,大多数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事,姜左知道得太多了,所以罗曼干脆地放她回国时,连当初的姜左都觉得意外。
“姜,时隔七年回到中国,感觉怎么样?”
书房只剩罗曼和姜左,罗曼坐在椅子上,姜左站在一旁看门边长得茂盛的绿植。
“感觉变化很大。”姜左说。
罗曼的脸上还有几分病态,皮肤褶皱间夹着未消退的疲惫沧桑,但这个老人的口吻还是跟以前那样充满威严。
“你父亲的事处理完了吗?”
“差不多。”
罗曼点点头,他杵着一支木制的拐杖,慢慢起身走到了窗边,他望着窗外连绵不绝的阴雨,感叹一般地说:“我差不多要到有心无力的年纪了。
罗曼这次是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出院时,姜左从主治医生那里听说的。当初那个叱咤风云的男人,现在已经如同一支快要燃尽的蜡烛了。
“所以姜,”罗曼说,“我打算立遗嘱了。“
姜左看向他,他也正静静地回头看她,蓝绿色的瞳色让这位老人的眼神显得深沉而锐利,像一只潜伏在雨林丛中的猛兽。
“你知道,我没有儿女,也没有亲近的人,我把一生都奉献给了这个行业。”
“我希望你也一样,从此以后留在法国,继承我的事业。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