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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上，田骏鸿说的滔滔不绝，想起其中趣味不禁一笑。
陈迁的脸色如同窗外天空那样阴沉黑暗，口若悬河的田骏鸿丝毫没有意识到陈迁脸色上的不对。
默默饮下一杯黄酒，陈迁平复好自己的心情。
“你知道吗？后来我们回去的时候，福田教授还邀请我去他家里做客，偷偷给了我五十元，同学们都很友善，福田教授更是一位受人尊敬的长者。”
放下酒杯，陈迁问道：“你有图纸复件吗？”
“当然有了。”
说话间，田骏鸿从腰间书兜内取出好几张折叠好的图纸，摆在桌面上让陈迁观赏。
伸出手指，田骏鸿向陈迁指点：“这里经过反复勘探，和福田教授提供的近三十年来的水文气象资料，就算是经过百年难得一见的洪水，在这里建一座大桥也不会受到影响。
当然首先考虑到地质原因，同时我还考虑到大桥建造期间，还可以从这里快速搭建一座浮桥。就是这里，从这里搭建浮桥最合适。”
“你考虑的很周到。”
“是吗？”
田骏鸿很高兴，随后又略显遗憾的说：“之前的原件其实更精细，不过已经被福田教授拿走，这是我自己依照原件粗略复制的一份模型图。
修建一座大桥的图纸需要一辆卡车装载，这是一项非常宏伟的计划。”
对于这个眼神里流露着清澈愚笨的大学生，陈迁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说他是汉奸吧，这小子脑子里装着满脑袋利国利民的工程计划，说他不是汉奸，可又帮日特间谍绘制图纸进行勘探。
陈迁佯装好奇的问：“大桥和快速浮桥你打算修筑在什么地方，有详细地图吗？”
“这里。”
拿起桌上另一份地图，田骏鸿兴奋的说：“这里是最适合的地点，浮桥的话我会考虑这里。修水在此处都是平原，一旦发生洪水，两岸都会被淹没，唯有这里的河岸可供施工。
还是要感谢福田教授的水文记录，我没想到他的资料会这么详细，简直帮了我大忙。”
陈迁记住地图上的信息，这份情报关乎未来数万将士的生死，虽然打不过，但陈迁不想让将士们白白死掉，至少尽可能的将子弹打向日寇，如此也算是尽责。
将图纸和地图收起来，陈迁给田骏鸿夹上一块熏肉。
“先吃饭，吃饭。”
“好。”
两人就像是一对兄弟那样，围坐在桌前用餐，陈迁时不时的给田骏鸿夹菜，甚至破天荒的给他倒上一杯温黄酒。
黄酒暖身，在这个寒冷的夜晚最合适不过。
看着田骏鸿喝下杯中黄酒，陈迁再给他倒上一杯，吩咐柜台老板再温上一壶酒。
“你说福田教授邀请你去他家做客，这个福田教授很有名望吗，他是做什么的？”
喝下一杯黄酒，田骏鸿呛了下，脸色通红用衣袖擦拭咳出来的酒水。
“福田···咳咳咳···”
咳嗽两声，田骏鸿说道：“福田教授来华很久了，听秀雯说教授来华已经快四十年，住在马思南路。在东亚同文书院教书只是副业，他原来是沪北工巡捐局工程处的高级顾问，参与了闸北不少城市建设。
不过很少有人知道他是日籍人士，福田教授已经退休很久了，这次作为领队前往修水，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参观北宋黄庭坚留下的石刻遗迹。他是个文学研究爱好者，在他家里还向我展示很多珍品字画。”
“黄庭坚？”陈迁喃喃道。
田骏鸿点点头：“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你不会没有读过他写的诗词吧？”
“吃饭。”
见陈迁岔开话题，田骏鸿脸上露出一丝得意。这人肯定不知道，所以才选择岔开话题的，在脑海中自娱自乐般战胜陈迁，这让田骏鸿很开心。
饭桌上，陈迁又问了他其他一些事情，比如研学会其他同学的身份，同时对于他这次研学会的见闻表示赞叹，这让田骏鸿很是受用。
在学校中他很少受到追捧和赞扬，没有人会对一个说着浙南乡话口音，连官话都说的极为磕磕碰碰，更是对吴侬语毫不了解的同学表示关心。
两杯‘猫尿’下肚，田骏鸿说着说着便哭起来。
哭自己两袖清风，不敢耽搁佳人等候；哭父母年老力弱，寒冬腊月都要忙着去别人家里做工，妹妹弟弟需要去士绅大户家里做佣人放牛；哭自己心怀理想，却无人可知······
然后又高兴的向陈迁说，自己有了红颜知己，虽然自己现在身无分文，但会努力学习，有朝一日能够娶得美人归。自己有了陈迁这位兄长知己，可以诉说心酸；也有像阿尔教授、福田教授那样的敦厚长者教导······
‘唉~~~’
陈迁长叹一声，可怜的田骏鸿同学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有时陈迁觉得这样挺好，活在其他人为他编织的世界中，作为一个棋子被人利用，成为互相博弈的工具。
安慰几句，陈迁付完酒菜钱，转身看见田骏鸿轻轻抚摸着自己绘制的图纸，心中又是一阵于心不忍。好端端一位青年才俊，一定要将他从悬崖边上拉回去。
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田骏鸿擦干眼角的泪痕。
陈迁坐在长凳上：“你很喜欢那位女孩吗？”
“嗯。”田骏鸿不假思索的点头。
“我知道了，好像你今年就要结业了？”
“嗯。”
陈迁若有所思问道：“你跟她说起关于我的事情了吗？”
“还没有。”田骏鸿抬起头：“或许你有时间可以和秀雯见一面，帮我出出主意，她真的是一位很好的女孩。”
熄了将他弄死在这里的念头，陈迁摇摇头：“不行，我可能又要离开沪上一段时间。下次见面或许是你结业之前，还请你不要对任何人透露关于我的事情，可以吗？”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是我作为一位朋友的请求，可以吗？”
思索一二，田骏鸿点头答应：“我会为你保密的，同时我也有一个问题，希望你能回答我。”
陈迁说：“在我回答范围之内。”
“你是红党吗？”
听见这话，陈迁忍俊不禁一笑。虽然自己和红党有合作关系，不过他们大概不会接受一个特务处的督查特工加入阵营，毕竟他们还未真正信任自己。
田骏鸿皱起眉头：“你笑什么，我可是很认真的在问。”
“不是，从来也不是。”陈迁回答道。
“谢谢。”
陈迁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元法币。
田骏鸿见此推脱：“这次参加研学会活动得到不少酬金，我不能再拿你的钱了，而且我已经存够直到结业前的学费和生活费。”
“拿着吧。”陈迁将钞票塞进他的书兜中：“吃好一点，毕竟我不是经常来看望你。”
“你要走吗？”
“对。”
田骏鸿起身相送：“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是我来带沪上认识的第一位朋友，也是最好的一位朋友。”
骑上门口的自行车，陈迁笑了笑，朝他挥挥手离开。
目送陈迁消失在夜色中，田骏鸿心中一阵惘然若失，嘴角轻启喃喃自语。
‘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