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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51 第七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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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害怕、心疼、埋怨、自责……………
    繁杂的情绪再次争先恐后地涌上心头,交织在一起,混沌成只增不减的气愤。
    “你跟出来做什么?”她调动全身力气走到他跟前。
    身高明显矮了一小截,气势却压了他一头,纪浔也享受这种威逼感,没有退缩,反倒往前走了几步,怕身上潮湿的寒气过渡到她身上,刻意隔开两个拳头大小的距离。
    “我刚才说了,哄你。”
    叶芷安视线滑落到他右手腕缠绕着的纱布上,渗出的血异常刺眼,两秒的停滞后,她又看向他左手,那里还束着她亲手编织的红绳。
    陈旧的红将她满腔的烦闷短暂性压制住,语调听上去起伏也没那么明显。
    “你有没有看过昨晚的气象预报?”
    纪浔也点头,“当然。”
    有她在的节目,他一期不落,盘到包浆也生不出丝毫厌倦之心。
    “你还记得今天白天最低温度几度吗?”
    “零下两度。”
    “那你身上穿的是什么?”
    “一件湿衬衫,一条湿长裤。”说完,他忽然笑起来。
    这笑精准地踩上叶芷安雷区,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底怒火持续翻滚着,到底心疼他,没将对峙的阵仗拉长,而是绕过他,大步往回走。
    也是巧,正准备打道回府的林盛安,又撞见这么一副极具刺激性的画面:
    男人高高大大的身形压下一截,脑袋低垂着,小媳妇似的,亦步亦趋跟在一个比他瘦小不少的女人身后。
    这又是在整哪出?
    这对前任,可真他妈会玩。
    见两人有把自己当成空气晾着的意思,林盛安不乐意了,非要出声显摆自己的存在感,“虽然手上的伤没什么大碍,但最好还是赶紧去医院做个精密检查,再好好调养一段时间。”
    叶芷安侧过身,定定看向他,“受伤的人是他,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置身事外的冷淡姿态经不起细品,多看几眼,就能察觉到其中的表演痕迹过重,在场的两个男人很给面子没有点破,纪浔也笑着往下接:“这人天生斜视,我们昭昭甭跟他生气。”
    林盛安忍下将这白眼狼骂到狗血淋头的冲动,皮笑肉不笑道:“我斜视的毛病暂且不提,先说说你的,这几天没怎么进食,本来就低血糖了,还往外放了这么多血,抽烟酗酒样样沾,寒冬腊月穿一件湿衬衫在外面乱晃,你这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啊?我呢就说到这份上,你要是还不打算去医院,我也懒得再管,省的到时候被你回怼一句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不过你放心,你要是哪天嗝屁了,我一定去你灵堂送上最大最贵的花圈。
    叶芷安眼睛一斜一瞪,将矛头对准林盛安,“林先生,你好歹是个医生,能这么诅咒自己的病人吗?”
    林盛安算看出了,这是一个除了她自己,谁也不能说她前男友一点不是的主儿,“行,我的问题我撤回,先走一步,至于你们,就继续留下来解决你们的问题。”
    他刚说完,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远去又归来,左侧臂弯搭着件堪比被子大小的羽绒服,右手提一个袋子。
    林盛安往里瞄了眼,一条灰色卫裤和…………平角内裤。
    叶芷安把大衣丢给纪浔也,下巴一偏,指向一旁的直升机,“现在就去医院,坐直升机去。”
    纪浔也:“裤子现在不换?”
    她脚下飞快,直视前方说:“上直升机换。
    林盛安听乐了,递给老同学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纪浔也没搭理他,懒洋洋应了声行,“那我就先不害臊了。”
    听闻此事的纪时愿第一时间改道去了医院,看见叶芷安正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立马小跑过去,“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没什么大碍,调理一阵就好了。”
    纪时愿松了口气,捕捉到她红肿的眼睛后,有些难受,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会行事乖张,全然不顾后果的堂哥,“昭昭,你被吓了一跳吧,不过没关系了,以后都会好的。”
    纪时愿几乎没有安慰过人,又只是个局外人,这会脑袋空空,抛出的措辞毫无感染力。
    叶芷安轻轻嗯了声。
    纪时愿把袋子递给她,“沈确说你这几天大概率会住在医院,这是我给你准备的洗漱用品,至于换洗衣物,一会儿会有人送来。”
    叶芷安心一暖,认真说:“谢谢你们。”
    “你要真想谢我们,就别学我那混账二哥,一定要把自己照顾好,继续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
    纪时愿前脚刚走,赵泽后脚出现,身上带着浓重的脂粉味,不难推测出是从温柔乡里抽身赶来的。
    赵泽心里想着事儿,没注意到一旁几乎把脑袋埋进膝盖里的叶芷安,风风火火地打开了病房门,十几分钟后,唉声叹气地走出,拿出根烟抽,想到还在医院就收了回去,准备走了,才瞥见长椅上一动不动的小蘑菇。
    “这不是小叶吗,不进去干嘛呢?”
    叶芷安听出是谁的声音,碍于实在没心情跟他说话,最后连头都没抬起来。
    赵泽给自己找了斜对角一处空位,大剌剌坐下,“人嘛活着总会有一时想不开的时候,就跟阿浔现在一样,换句话说,他这么做可不是在跟你卖惨,或者刻意引起你的注意力,惹你生气......更何况就他那怂样,哪敢真的惹你生气啊。”
    叶芷安这才掀起眼帘,冷声回:“他都敢死了,还不敢气我?”
    她都快被他给气死了。
    当然她也气自己,后悔那天把话说重,逼他做出了这般险些毫无转圜余地的抉择。
    这是赵泽第二次近距离感受她的伶牙俐齿,还是忍不住啧啧称奇,一面在心里斟酌可以用来充当和事佬的措辞。
    “我呢,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谈过恋爱,不知道爱这东西是什么狗屁玩意,估计我那兄弟也不太懂,但在我看来,懂不懂其实没那么重要,关键看他的态度和表现。”
    见她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这个话题的反应,赵泽继续往下说:“你俩分手这四年,他去过好几次你在的江宁气象台,不过没进去,就在外面远远看着,梦溪镇他也去过几回。大概是那时候没做好跟你见面的准备,每回都跟做贼一次,大半夜才过
    去,一去,就在你家门口站到天亮。有几次,我都怕他被当成变态抓起来进局子。”
    “你的节目他全都看过,撞上开会时间,就直接把底下一帮董事晾在一边,跟玩烽火戏诸侯似的。
    赵泽想到最重要的一点,“你放心,这四年,我们纪公子守身如玉,没跟其他人谈过,连女人的指甲盖都没碰到过,所以这不就传出来他是gay这种瞎话吗?至于他的心,太小太小,也只够装下你一个人。”“
    说完这段长篇大论,赵泽晃晃荡荡地离开,留下一个深藏功与名的得瑟背影。
    叶芷安在外面多待了会,才鼓足勇气进病房,纪浔也正阖着眼,听见声音,才微微撑开一条缝,辨清楚人后,桃花眼立刻弯成两道弧。
    因气虚乏力,他的笑声断断续续的。
    “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昭??”
    她打断:“我现在脑子里很乱,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但我不想真的想跟你吵架,所以你先不要和我说话,尤其是跟我们有关的话题。”
    叶芷安避开他的视线,转身,准备离开,被他一把拉住。
    她没回头,听他的声音从自己身后传来,“好,我不说,但是昭昭,今晚就留下来吧,离我远远的也行,只要我还能看到你。”
    他太聪明了,明知道这节骨眼上她根本招架不住他这种程度的服软,她还非得在她摇摆不定的心脏上摄入能够让她变得优柔寡断的药剂。
    等他松开手,叶芷安走到距离他大概五六米远的沙发上,什么都不做,开始放空自己大脑。
    直到晚上入睡前,两个人都没完成一句正常的交流。
    第二天下班后,叶芷安直接去了医院,纪浔也还没吃饭,问她想吃什么。
    “跟你一样,喝粥就行。”
    纪浔也让杨特助送来两份筒骨粥,另外给叶芷安准备了几小碟偏重口的下饭菜。
    叶芷安没吃几口,眼前一片模糊,大颗大颗的泪珠砸进粥里。
    赶在纪浔也反应过来前,她吸吸鼻子,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了句:“小菜太辣了。”
    吃完饭,叶芷安就借浴室洗了澡,出来后拿上笔记本电脑,窝在沙发上写稿,一直到晚上十一点,灯熄灭。
    两个人都没睡着,也没说话。
    窗帘没拉全,从叶芷安的角度往外看,恰好能望见那轮最皎洁的月色,她曲指将月亮框进自己的世界,忽然察觉到什么,扭头看去。
    纪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靠在床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隔了进两分钟,叶芷安才听见他的声音:“昭昭,我后悔了,后悔跟你分手,也后悔说出让你别再爱我那种话。”
    她喉咙堵得难受,只在心里应了一声。
    纪浔也将她的沉默当成默许这个话题可以进行下去的意思,但他却突然不说了,而是采取迂回的游击战术,从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聊起,“以前要是没事做,除了跟人赛车玩命外,偶尔我会窝在家里拼积木,多的有上万颗零件,我也算有耐心,
    只要是拆了包装的,到最后都能被我拼完整。”
    他做事很少半途而废,但与他充沛的耐心相反,他的新鲜感少得可怜,即便是费尽心机得到的东西,一旦满足不了他更进一步的精神需求,随手就能被他丢弃,也因此,那些积木成品无一例外被他摧毁。
    遇见她之后,他依旧能保持充足的耐心地将积木搭建好,不同的是,他奇迹般地不出破坏欲去摧毁自己的心血,而是将它们完好无损地保存着,直到今天。
    叶芷安终于忍不住开口,“可你差点把自己毁了。”
    一想起当时的画面,她的恐惧又开始侵占她的心肺,哭腔根本抑制不住。
    “分手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好好的,能慢慢学会去爱自己,不需要太快,从一点点开始,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别再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但是......但是......你差点死了你知道吗?”
    她拼命捂住嘴,没让哭声泄露出来。
    空气安静下来,止住眼泪的同时,她听见轻微的动静,是拖鞋踩在地毯上的声音,她没有转头,绷直了背,不断逼近的气息将她的眼睫掀得一颤一颤的,片刻他的声音也开始攻占她耳膜。
    “昭昭,回头看看我。”
    她的心已经软了下来,行动却依旧在负隅顽抗。
    纪浔也有些烦躁,突然很想点上一根烟抽,“你这样让我想起了我们分手那天。”
    叶芷安一颤。
    “分手前一周,我们一起看了《南方与北方》,你说里面的雪景拍得很美,但我脑子里只有桑顿对着玛格丽特离开背影的独白,Lookback,Lookbackatme‘,所以分手那天,我也在心里这么对你说了......”
    “我当时没有勇气叫住你,只能期待你回头,哪怕就那一次,但是昭昭,你没有。”
    “从那一刻起,我才真正意识到,你是铁了心要跟我断绝一切关系。”
    “不过没关系,你现在回头,回头看看我就够了。”
    叶芷安没法再摆出冷硬的姿态,转过身,用如水一般的眸同他对视。
    “这次我没打算卖惨,我是真的想死,但这不是我第一次动这种想法,说白了,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选择,所以,你不用感到任何自责,相反,我能活到现在,全是你的功劳。”
    “什么意思?”她听得一知半解。
    “我妈死后不久,我也决定用她的方式离开,但那天,我在街上遇到了你,你说’今天真是个好日子‘,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么有活力的声音,就好像迎接明天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挺可笑的,回到家后,我就突然不想死了,想着明天再糟糕估
    计也比不上当下。”
    叶芷安心脏因难以置信狂跳着,“你为什么从来没说过这件事?”
    “我一直记得这件事,这个人,但我也是这几天才意识到她就是你。”
    叶芷安不受控地伸出手,犹豫两秒正要缩回,被他眼疾手快地攥住,“我这条命就是你的,就算有天没了,你也不需要对我感到任何歉意,我也不要那种东西,我只想要你爱我。”
    她听得五味杂陈。
    也是,像他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她这两天不敢跟他说话的一大部分原因是出于她对他的愧疚心理。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勇敢、洒脱,分手那天,我也不是一点都舍不得,跟你重逢后,我一直在害怕,可我从来没有一次像昨天这么………………”
    她突然说不出话。
    对面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逐渐放大,在她唇角留下温热的触感,“我知道,但我这不是没有出事?”
    她抹了把脸,“还有那天晚上,我说??”
    “这事就先别说了。”
    “为什么?”
    “我比你胆子更小,不管是现在,还是复盘过去,都听不得一点不好的东西。”
    叶芷安怔怔看着他,隔了几秒,又呢喃一声:“为什么?”
    “嗯?”
    “你说过我是你的初恋,那么一开始,你到底为什么会选择我?”
    明明早就看穿了她拙劣的伪装把戏,为什么还肯入局,配合她把戏继续演下去?
    纪浔也稍滞后笑起来,“你管它做什么,反正就是你,也只能是你。”
    她搭出一台戏的同时,他又何尝不是在进行着他自以为是的狩猎?
    只是他过于高估自己的定力和能力,最后反遭她真心围捕也在情理之中。
    “叶芷安,我说过很多次,我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放手这种仁慈的事,我只会做一次,既然你把我从鬼门关前带回来,那我以后就只能跟定你了,你不可能再甩开我了。”
    不等她给出回应,他又说:“差点忘了一件事,昨天晚上我发现??”
    他愉悦地笑了声,“我的昭昭偷偷摸摸亲了我的伤口。”
    第二天下班后,叶芷安鬼使神差地又去了趟良辰,最后停驻在一间影像室里。
    应该是那几天他最常待的地方,尚未有佣人来清洁打扫,一眼望去,杂乱无章。
    酒瓶横七竖八地散落一地,烟灰缸里的烟头也堆了不少,唯独置物架上的VCD依旧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纤尘不染。
    她随手取下一带,放进影碟机里,不一会儿,屏幕里出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面带笑容地念着自己逐字逐句撰写润色过的录播搞。
    其他VCD里无一例外也全是她的身影,正如他所说,她的节目,他是一期不落。
    叶芷安还在烟灰缸下发现了一张纸。
    他的字迹很好认,正儿八经时书写的是标准的瘦金体,笔锋瘦硬有力,结体端正匀称,放飞时,介于行书和草书之间,就跟他这个人一样,狂妄恣睢到极点。
    信纸上的内容里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只有一句话,看着像遗书,也像情书。
    【想起来,她以那眼神直视世界,以那目光压倒世界,我喜欢她这一点,因为那时候,我不喜欢这世界。】
    她心脏抽痛不已,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纸张锋利的边角,动作突然一快,被划出一道伤口,也就在这时,她注意到纸上还有另一道痕迹,于是将信纸高举到头顶。
    阳光映出了上面朦朦胧胧的轮廓,写的是:【你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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