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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薛琴当真低估了高考的影响力。
它打开了一道门,逆天改命的门,走向康庄大道的门。
它点亮了一盏灯,幽暗隧道的一盏灯,照亮前路的一盏灯。
整个纺织厂都为这件事情疯狂了。
全厂居然起码有一半工人,想要报名参加高考。
大家如此激情澎湃,也跟纺织厂的人员构成有关系。
众所周知,三厂是新工厂,74年招工的时候,进厂的都是年轻人。
到现在为止,厂里三分之二以上的职工年龄都不满25岁。
年轻人,离开学校的时间相对比较短,家庭负担相对比较轻,自然更加有激情,想要冲一冲,为自己拼出个未来。
但想要参加高考的人一多,问题便接踵而来。
首先摆在薛琴面前的就是,教室和老师都严重不够用。
大小礼堂外加图书馆,就这么点大的地方,当初是按照六百位学生的标准安排的,怎么可能容纳几千号人?
想找其他场地,哪有那么简单。
“文革”后期,工业生产逐步恢复正常。
为了满足市场需求,为了扩大产能,大家都在追求生产速度。不少工厂把先前的办公室以及生活用房,都一一改成厂房了。
纺织三厂甚至考虑过学习上海手表厂,也搭建54个阁楼来扩大生产。
后来还是因为纺织车间对温度湿度要求高,自建阁楼满足不了,此事才作罢。
但这也从侧面证明了,纺织厂的确没空置的房屋了。
况且就算有地方,又该去哪儿找老师呢?现有是数理化三位老师又不能劈成片用。
哪怕是靠录音机,也只有三台录音机啊。
薛琴感觉自己要遭遇人生第一场秃发危机。
她已经快要把自己的头发拔光了,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借用职工子弟学校的教室。”
叶菁菁帮忙出主意,“就算高中生也要高考,那也最多是高三学生。其他年级的教室不都空着嘛,他们又不上晚自习,刚好可以借来当夜校。而且学校有现成的老师,顺带着,咱们还能多请几位老师帮忙上课。”
薛琴一拍大腿:“没错没错,还是你脑袋瓜子灵光。”
但她激动完了,又想起另一个问题,“这么多人要高考,咱们的资料完全不够用啊。”
他们的化学资料是最全的,但也只准备了三百套。
现在高考的消息一出来,三千套估计都会不够用。
可问题在于,现在大家都忙着准备高考,谁还有时间去刻蜡版呢?
叶菁菁摸了摸下巴,又给她出谋划策:“咱们纺织厂有多少职工子弟下乡回来,还没找到稳定的工作?”
“啊?”薛琴实在跟不上她的跳跃思维,“你现在管他们干什么?我们现在先管好夜校吧。”
叶菁菁解释道:“想要夜校蓬勃发展,那就得靠他们。他们没工作,夜校可以聘请他们,只要是会刻蜡版的,都可以过来干活。刻一张九开纸,给一毛五分钱。”
熟练掌握刻蜡版技术的人,一天大概可以刻10张蜡版,那一天就是一块五毛钱。
收入不少了。
起码比他们去当搬运工,来得轻松。
薛琴一拍巴掌,眉飞色舞道:“这个办法好。”
纺织厂子弟的回城知青们,除了极少数招工回城的,基本都是困退和病退。其中后者又占了大部分。
由于病退知青并不安排工作,而且实际上在招工过程中受歧视??毕竟谁也不想招身体健康有问题的职工,所以他们现在的生存状况颇为艰难。
招他们当刻版工,既为他们和他们的家庭排忧解难,也是在减轻厂的负担。
在这个一切靠组织的年代,工厂子弟找不到工作,职工可不得指望厂里嘛。
那些街道工厂是怎么来的,基本都是为了安置找不到工作的职工子弟来的。
薛琴兴冲冲地跑出去行动了。
她并不担心招不到会刻蜡版的人。
□时代,派系林立,传单满天飞。
那么多传单是怎么来的?还不是一张张蜡版刻出来的。
实在不会刻的,也可以招几个过来,专门负责校对和印刷翻纸。
但薛琴还没来得及欢天喜地,新的问题又来了。
她找不到老师。
等等,职工子弟学校不配合吗?
非也非也,是太配合了。
校长二话不说,就把整个学校给贡献出来了。
等等,校长疯了吗?
把学校都交给他们了,学生不上学了?开什么玩笑哦。
但纺织厂职工子弟学校,还真没开玩笑。因为现在他们用不上教室呀。
眼下国家虽然说工结束了,但中学教育依然延续着之前的做法,学工学龙学军并没有停止。
比如说现在,职工子弟中学的学生们去哪儿了?
呵呵,集体打包去支农了,正好赶上农忙时节嘛。
他们要忙完秋收忙秋种,然后再返回市区。
不对吧,应届生也要参加高考的呀。
青工们都已经坐不住了,这些高中应届生们,难道还能无动于衷?
哎,这得涉及到应届生的概念。
1977年的高考,应届生是指1977年高中毕业的学生。他们这个时候已经离开学校了。
至于现在正等着1978年夏天毕业的学生,不好意思,你们还没有完成高中学业,算不得应届生,除非特别优秀,特殊对待,否则不允许参加高考。
如此一来,纺织厂子弟学校的教室,眼下就处于空置状态,完全可以拿出来给职工夜校用。
但是授课老师,却成了问题??
居然没有一个老师愿意站出来,给大家指导高考复习。
甚至连已经到他们夜校上课的曹老师,也想请辞。
叶菁菁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why?
是钱不到位吗?
“给老师加课时费吧。”她大手一挥,当起了散财童子,“上一堂大课一块钱。夜校学习资料不愁卖,咱们能拿出钱来。”
薛琴急得跺脚,嘴里都长燎泡了:“不是钱的事儿!”
哎哟喂,钱都不能解决的问题,那可是正经的大问题。
叶菁菁都不得不重视起来:“到底是为什么啊?”
“他们说不敢教。”
老师们的理由很简单,不是他们不想帮忙,而是他们实在不知道,应该给高考生们复习什么内容。
没有考纲啊。
1977年冬天的高考,什么都是空白。
上面没有下考纲,大家都不知道要考什么内容。
在这种情况下,老师们哪里敢轻举妄动。
万一他们认为要考的东西不考,他们认为不会考的东西考了,到时候他们岂不是成了罪人,耽误了别人的前程。
算了算了,还是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文?革”时代,老师是出了名的臭老九,打倒的打倒,下放的下放,十年时间,职工子弟学校的教师队伍,都没增加过新人。
上了年纪吃过亏的人,实在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冒险。
毕竟被打死了,也是白死了。
他们又不是没看过,自己的同事被打死的惨状。
无论薛琴如何强调政策的变化,老教师都不敢冒这个险。
校长甚至提出要求,如果他们工人夜校能把高复班给办起来的话,希望他们能够顺带接收今年七月份毕业的职工子弟学校学生。
这些应届生本来应该今年秋天下放的,但拖拖拉拉到现在没走,刚好赶上高考,学校也不好完全不管他们。
薛琴听了只觉得眼前一黑,简直想骂校长的祖宗十八代。
要不要脸啊?你们学校要管毕业生,就是把毕业生直接丢给我们吗?老师集体吃干饭啊。
现在她真是焦头烂额,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叶菁菁挠挠头,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老师们如此小心翼翼,实在太正常不过。
她想了想,出了个主意:“算了,也别找其他人了,就我们三个,够了。”
“啊?”薛琴急了,“你们神仙也忙不过来的。现在问题是,其他纺织厂的职工也听说我们夜校的事了,想跟着我们一块复习。”
最要命的是,狗日的领导不好意思拒绝,就把她给踢出去,让她来解决。
她神仙啊,她有什么办法解决?
“那个,我们厂里不是有广播吗?学校是不是也有专门的广播?直接用广播播放我们的录音带。然后让大家对着讲义一边听一边学。”
薛晴感觉再这样下去,肯定会变成凸眼。
因为她现在眼睛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还能这样啊?听......听广播学习?”
“对呀。”叶菁菁理直气壮,“我们都已经准备学习资料了,没让大家自学,还给大家安排了老师。要是还不满意的话,那他们有更好的地方补习,我们也不会拦着啊。”
如果可以选择,以网课模式授课,甚至上电视机的话,那效果也肯定比单纯的广播好。
但1977年就这条件啊,你上哪儿找电视机去。
哪怕有电视机,厂里也没录像队呀,又怎么录教学视频呢?
在什么山头唱什么歌,现在广播教学就是最好的选择。
薛琴给自己打气:“没错,他们不高兴的话就另请高明吧。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连学校都不愿意给他们复习。对了??”
她又想起来另一桩糟心事儿,“那曹老师怎么办,她都不愿意来上课了。”
“让所有听课的学生都写保证书。因为没有考纲,谁也不知道要考什么内容。听课是大家的自发行为,我们不保证考的内容都会讲到。”
叶菁菁直接规避风险,“每个人都签字画押,考不上不许找我们的麻烦。”
薛琴又狂点头:“好好好,就这样。”
叶菁菁看她风风火火的,又要跑去忙了,赶紧抓住她强调,“还有一件事情,刻蜡版的顺序。不要一下子把整个讲义都刻完,按前后顺序来。保证明天晚上听课的话,今天晚上大家能拿到当天要讲内容的资料就行。
这样,大家有一整个白天的时间预习,晚上听课效率更高。
而且,我们的蜡版印刷资料也能跟得上。”
薛琴“嗯嗯嗯”应着:“那我先去安排了,你忙你的。”
叶菁菁还真有事儿。
她一早埋的坑,现在高考的公告都发了,总得去看看猎物有没有往坑里跳吧。
她骑上自行车,滚着两个车轱辘,溜溜儿回了筒子楼。
王奶奶正跟两个老邻居在楼道里,戴着老花镜,一边缝补小孩的衣服,一边聊家常。
瞧见叶菁菁,几位老人都笑了,王奶奶更是主动开口:“说曹操曹操到,菁菁,听说高考啦,你肯定要考大学的吧。”
她们聊的是叶友德不是个货,党爱芳又是个软蛋窝囊废,指望他们两口子使劲,叶菁菁这辈子都没可能转成正式工。
幸亏恢复高考了。
菁菁这小孩,他们筒子楼的,从小看到大,晓得是个不瞎闹腾,老老实实上学的好孩子。
这样的小孩不上大学,哪个上大学啊?
王奶奶兴致勃勃:“我看你上回还带了好些书回家学习来着。”
叶菁菁就势接过话头:“是啊,我回来就是把资料拿到厂里,好好复习去的。
“快去快去。”邻居们热心的很,立刻催促她,“没两个月就考试了,你可得抓抓紧。”
叶菁菁笑着打过招呼,咚咚咚上楼,进了自家的屋子,打开橱柜门。
果不其然,原本放着化学讲义的抽屉,空空如也,连带着她搁在上头的三十块钱跟粮票,也不翼而飞。
啧,当真狗改不了吃屎。
她深吸一口气,酝酿好情绪,扯开嗓子大声哭喊:“救命啊,我家遭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