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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渐渐停了,新燕飞去。道旁树下,躲雨农人结束闲谈,扛起锄头,回到田间劳作。马蹄踏地声由远及近,寥寥几个行人闻声自觉往路边避让,目送十数骑向城中驰去。
“禀主簿!荀太守已至城外。”
弘农郡,州府中正忙碌众书佐闻讯,颇有默契地望向了被留下主事上司,见主簿着履佩剑出门,有人声议论。
“荀太守?”
“是新任河东太守?”
“今日新诣州府,舍荀元衡其谁?”
“曹公这一纸调令,真令人费解。”好事者八卦道,“王邑久居河东太守任,根基不谓不深固。易地而处,亦不肯轻易入朝,而将实位拱手让人。”
众人深以为然,朝中光鲜,那是多年以前。君不见如今许都朝廷,半朝老朽,入朝任职多是赋闲养老。州府内每年照常举孝廉,司徒府、司空府也常有征辟,然而上到将军太守,下至庶族士人,很少有动身去许都赴任。
作为天子亲任河东太守,王邑自然不肯应征入朝。
“为王邑留任之事,河东卫、范二君往返州郡,请见司隶,不厌其烦。然朝廷诏令已下,自无转圜余地。”
“王府君已离郡赴许?”
“然也。司隶几番催促,王邑留任无望,据闻前日愤然而去。”说到此,有人叹道,“如今匈奴作『乱』平阳,并州虎视眈眈,以借王邑之举河东相抗……”
“唉。“
“王邑一走,临阵换将,新太守虽豫州士,恐怕仍难以服众。”
州府当中议论,出城相迎主簿自然不知情。
弘农城外,道旁杨柳依依,青枝低垂。长吏望见了远处人马与鲜明旗帜,扬鞭策马,加快了行速。
初见这位新任河东太守,主簿有些惊讶,一是惊讶此君上任带部曲如此之多,二是荀君面相比预想更为年轻。当世士皆重威仪,以须髯丰长为美,不蓄须士倒是少见。
“府君久等。”主簿下马作揖道,“京兆贾洪,奉钟司隶之命,迎君入界。”
从浚仪西行,入函谷关,到达司隶校尉临时治所弘农郡,马不停蹄奔波跋涉半个月,荀忻此刻只想入城休息,然而在这之前免不了一番客套。
他和眼前这位司隶校尉属吏互相行礼,互通表字后,向他介绍不远处牵马而立戎装将军,“此为安邑典农校尉,赵将军。”
安邑是河东郡治所在,此地典农校尉即负责整个河东郡屯田事宜。
田官直接由曹『操』任命,并不隶属州郡,是以州府没有与屯田官对接义务。
但荀忻觉得他说完这句话,州主簿看赵云眼神突然变得有些热切,仿佛见到多年未见旧相识,充满了希冀。
“贾君?”
见荀元衡蹙眉相问,主簿这才意识到自己喜形『色』,收敛了神情,忙道,“府君有所不知,五日前匈奴单呼厨泉公然反叛,攻占平阳县城。司隶惊闻此讯,当即率军驰往,只是贼虏狡猾,贼众寡,暂时围之未拔。”
“赵将军麾下严整,精骑千数,平阳隶河东境内……”
荀忻下意识与赵云对视了一眼,他听明白了,此人眼馋子龙将军兵马。
虽然知道匈奴迟早会反,却没想到会撞上他赴任之时。若非钟元常坐镇司隶,只怕他这个河东太守还未上任,属县就没了大半。
“……军情如火,洪斗胆请将军驰援司隶。”
主簿说罢,赵云像是考了片刻,答道,“钟司隶为朝廷平『乱』,云但有余,义不容辞。”
“将军真是……真是……”贾主簿一辈子质彬彬,第一次遇到这般通情达理好说话将军,激动地还想再说点什么,荀忻已踩镫上马,“贾君不必多言,等知轻重缓急。明日入河东,州府遣向导,引子龙将军北上增援钟司隶。”
“多谢,多谢府君与赵将军!”
“诸君请随入城。”
弘农郡与河东郡仅一水之隔,北渡黄河进入河东郡境内,向北直达河东郡治安邑。
如若不出意外,明早出发,傍晚能到安邑太守府夜宿。
州府吏舍内,侍奉完尊客盥洗,侍女们捧着盥洗器皿趋步后退,举止如游鱼般柔美流畅,房门被轻轻掩上。
荀忻好久没见此等阵仗,竟有些不适应。斜对面木架上摆铜镜磨得极亮,照物清晰,几乎跟水银镜没太大分别。他盘腿坐在矮塌上,背贴着墙,几案上叠着几卷竹简,拿起一卷,打时能闻到淡淡枫脂香气。
辨识竹简上字迹,荀忻发现他看不懂,看起来像那种商周青铜器上铭。这大概是钟繇不知从哪里抄下来古字。
赵云跪坐在坐席上,尝了案上漆盘里糕点,问道,“元衡中起居,也是这番场景?”
“嗯?”还在琢磨古字荀忻愣神,反应过来赵云指是才十几侍女侍奉阵势,摇头笑了笑,合卷放回原位。
荀氏世居高阳里原“西豪里”,作为与钟氏齐颍川望族,确实拥有足以与望相称资财。但十指有长短,当年又多疾疫,年幼丧父孤儿处境能好到哪去?荀忻继承了父亲一生积蓄资产,与样少孤族人相比而言,他处境并不算太难。比如因没钱买书去书肆抄书荀悦,和年少寄人篱下生活荀攸。
“子龙将军。”荀忻很喜欢这样称呼赵云,每次这样叫人时往往会眼带一点笑意。“士族之中亦有人徒四壁。饶是伯父中,侍从止有十数而已。”
他话锋一转,“锦衣玉食者肤脆骨柔,『乱』世之中,安能幸存?”
他若不是皮糙肉厚,那等不及华佗医治,早被冀州劲弩送走了。
“云亦不喜奢侈。”赵云轻声说道。他打量着舍内摆设,入目所及皆是不必要与浪费。
“司隶府中主簿似是心单纯之人。”
“确实如此。”荀忻随口赞,“像是治学儒师。”吏出身大多精察言观『色』,不会看不出他不乐意在城外叙话。
“此盘味美。”依次尝了案上几份糕点,荀忻食指在绘有祥云纹漆盘上轻轻叩了叩,觉得这一碟甜度最为适中。
赵云正伸手待拿点心,敲门声从外传来,是那位贾主簿声音,“府君与赵君在否?”
荀忻打门,然是贾主簿,他侧身请人进来,见此人面有急『色』,是问道,“贾君,有何变故?”
主簿贾洪拉着袖角入座,一副心神不宁模样,拱手道,“府君,为明日自陕津渡河之事,着人安排渡船,谁料才得郡吏报……”
“卫固、范先率兵数千,阻绝津渡,以请留旧太守之抵抗朝廷任命。”
“卫、范是何人?”赵云问道。
“皆为河东郡吏。”主簿叹气道,“事已至此,驰援司隶之事只能作罢,府君还需借赵将军之扫平『奸』逆。”
“除陕津之外,别无其他渡口?”
“沿河向西,尚有大津渡,然观卫固等人已有反叛之举……”主簿犯愁,这是渡口事吗?渡河之后,荀元衡若单枪匹马,如何与拥兵数千卫固相抗?
“赵君兵马尚且不足,府君即刻修书与河南尹,请夏侯元让将军拨兵增援。”
“待大军抵境,自扫清寰宇。”
荀忻微微摇头,他来时候听闻荆州刘表寇南阳,夏侯元让已前去荆州平『乱』,地虽只相隔六百里,但坐等大军抵达,河东战局变数未知。
远水不救近火。
何况大军抵境,卫固等人难道会束手待毙?攻防之战又将伤无数。他很难不联想到官渡战场之下埋葬累累白骨与尸腐烂时恶臭。
太守赴任,先杀吏民,与强盗何异?
“意,子龙将军仍旧驰援钟司隶。”权衡清楚利弊,荀忻说道。
“府君等候夏侯将军来援?”主簿问他。
“一人前往安邑。”
“不!”
荀忻顿了顿,斟酌道,“若待夏侯将军大军抵境,卫固等必胁民守城,大军胜,残一郡之民;不胜,徒损威望,引群宵响应,河东『乱』启,局面再不收拾。”
“兵者,戢而时动,不得已而用之。未到不得已之时,宜以计谋图之。”
“卫固等人借请留王邑之拥兵自守,不敢明叛,王命纲常仍存畏惧之心,未必敢害太守负弑君之。”
“再者,钟司隶陈兵平阳,虎踞其北,足以威慑卫、范。”
“为万全计,君与云行。”赵云打断道,“该先诣郡。”
贾主簿额上浮起道横纹,苦口婆心相劝,“府君宽仁爱民之心洪知矣。然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纵不以夏侯将军为援,府君理当与赵将军行。孤身独行,其险不知。”
荀忻还是摇头,“若与子龙将军行,卫固等必然畏惧而拒入境;若所带兵少,则无用而『露』怯。”
“还请贾君为等募靠之人为向导,明日荀忻单车入郡。”他起身向人长揖,已然下定决心。
对上了荀元衡分明坚定目光,赵云咽下想要劝说话,没有再劝。以这些时日他积累起来对荀忻了解,此人决定事情心如匪石,不更改。
“君仁而有勇,古之君子,吾今日得见矣!”贾主簿起身慨叹着回揖,应了句诺。
“舍中有一少年儒生,正欲往安邑拜访师,此生常往来三河,以善识途为人称道,为府君向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