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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您慢点儿!”烈迟阳煦如今已然成了个俊朔的男子,面上丰韵的神采,已隐隐有了王者的风范。
此刻他正从宫外驾马而来,身后的贴身侍卫则紧紧驱马追赶,却无论如何也不及他的速度。
待行至宫门口,众侍卫纷纷开启宫门迎接。
“太子殿下万安!”侍卫们列成两排,纷纷抱拳,低下头颅。
“嗯!”阳煦头也不回,速度丝毫没有减慢,驾马便入了宫门。
一路疾驰,阳煦终于在烈迟洪拓书房门外,卸了马。
只待太监通报一声,烈迟阳煦便匆匆入了院中,待太监小步跑来,通知他王上召见,烈迟阳煦便匆匆掀起帘子,进入了内室。
方才刚刚下了早朝,烈迟洪拓正在为近日与边关几小国的战事思虑重重,书房香炉焚着,他则坐在床几上,一手肘着头,一手翻着前线传来的奏报。
“儿臣拜见父王圣安!”阳煦匆匆而入,身上的盔甲都来不及卸去,面上尽是风尘仆仆。
“孩子,回来啦!”烈迟洪拓放下手中的奏报,起身来,走到阳煦面前搀扶起他。
“来,煦儿,坐!”烈迟洪拓将儿子引导床几前,示意他坐在自己另一侧。
“为父只听你要回来,却不曾想,奏报不及,你的速度竟如此之快。”烈迟洪拓望着自己的孩子。
“回父王,边关战事稳定,连连捷报想必父王已经收到,孩儿实在思父心切,这才日夜兼程,赶死了两匹马,回到父王身边。”阳煦低眉顺眼,毕恭毕敬地答道。
“咳咳,好,好~”烈迟洪拓轻轻地咳嗽,阳煦赶忙起身转到身侧,为他端起桌上的热茶,递至嘴边,一边走到父王背后,轻轻为他顺着背脊。
“儿臣正是收到妹妹的来信,说到父王近日龙体欠安。儿臣听闻此事,日夜辗转不安,忧思不得,这才擅自做主,由边关带了上好的龙参,特意赶来,孝敬父王。”
“嗯……你是父王的好孩子,有你在,父王便算是安心了,这烈炎国,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父王过奖,儿臣不过是尽一点作为儿子的本份,尽力替父王分忧解难罢了!父王龙恩天泽,必将福寿延年,一统四海!”
“哎!难得你还记得为父的心愿,只可惜……父王如今已年过四十,许许多多的事情,只怕是渐渐要力不从心了……”
“……”阳煦只是低头为烈迟洪拓顺着气,心中所想只怕与父王一样,只是却断断不敢说出口。
“煦儿……”
“父王,儿臣在。”阳煦走到烈迟洪拓面前,烈迟洪拓示意他坐下,阳煦便顺势坐好,看着父王。
“煦儿……”烈迟洪拓端起阳煦的手。
“你尽得父王与你母后的天资,为父相信,就算为父驾鹤西去,你也定能将这国家治理好。只是……”烈迟洪拓眼中的不甘与黯然,阳煦一双眼睛瞧得清清楚楚。
“只是如何……父王?”
“是父王没用,日日沉迷女色,竟未能再替你生下任何兄弟。如今,父王的儿子总共也只有四人,只不知,三个兄弟辅佐你,咱们是否还能完成一统四海的奢望?曾经父王雄图壮志,可如今看来,这一切,便也只是个奢望罢了……”
“父王……别这样想!”阳煦对于这些年父王的表现亦是觉得奇怪,只是一心以为,或许月后已然取代了母后在父王心中的地位,只是此刻见父王如此反应,心中便感觉奇怪。
“父王,不知母后她,近日如何?”阳煦突地,问出这样一句。
“她?!”烈迟洪拓眼中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意味,却是良久,沉默不语。
“娘娘!”宫女小翠急急跑进来,咋咋呼呼地喊了一声。
“何事如此惊慌?”月后悠悠然坐在古琴边,并不抬头看来人。因着宫女刚刚拂拭干净琴弦,此刻,她正准备来上一曲。俗话说月下伊人,琴弦更浓,自上一回外国使者来访,留下这柄异域古琴与一本稀世难得的古琴谱,烈迟洪拓将这些赐了她,她便日日钻研,前日刚为烈迟洪拓抚上一曲,尽得他欢心,今日便又准备钻研出更有新意的曲子,以博得心上之人一笑。
小翠急急碎步走到月后身边,附在她耳边轻轻道了句:“太子回来了。”
“什么?”月后心中急怒上来,面上却得时时隐着,又急急地问:“王上召他的?”
“回娘娘,并没有,是太子殿下擅自回来的!”
“可知所为何事?”
“这……奴婢并不知……”翠儿轻轻垂下头。
“此刻他在哪儿,可是在王上书房?”
“回娘娘,正是。”
“走,去看看!”
“娘娘莫急,太子殿下既然回来了,那一会儿便是要来娘娘处请安的,娘娘只需等待便是。”翠儿赶忙规劝。
月后葱指抚过琴弦,八年来她的容貌没有一丝衰老,天恩始终盛宠,唯独这太子阳煦,成为了她心头的一根刺,不拔不快。
自八年前,王上第一次忘记了辉月王后的忌辰,太子便带着莫鸢来到月后寝殿外长跪不起,硬是将已经更衣洗漱,准备就寝的烈迟洪拓请到了其母后灵前祭奠。那日开始,往后的每年,烈迟洪拓都如魔怔了般忘记亡妻的祭日,而阳煦则是在这一日,准时带着妹妹莫鸢,来到月后寝殿外,必将父王带去母后灵前方可罢休。
尽管烈迟洪拓为了月后,已不再看天下任何女子,甚至平日也不再想着辉月,可她留下的这两个孩子,总能有办法让烈迟洪拓在一年中的六月十八,想起自己曾经还有一个发妻,而这发妻的画像,竟同如今的月后如此相像,甚至更甚。由此,每到六月十八祭祀完毕后,烈迟洪拓总是独自回到自己的寝殿,并且一周都不来看月后,因着他感觉自己忘记了些什么,而这些被遗忘的东西,每一年都滚成一个更大的谜团,阻隔在他与月后之间。
一周后,他会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般,来到辉月殿,待月后如初。
可是见不到他的这一周,月后便日日、时时刻刻,分分秒秒,如同万蚁噬心般的难熬。
若不是这可恶的太子阳煦,陛下定会逐渐忘记辉月的存在,只知这世上仅有她一个月儿!
她并不想争夺什么,只望他心中仅他一人,待陪得他百年后驾鹤,她便带着一双儿女回到莫荡仙山,将这烈炎王宫的一切都留存在回忆之中!可是!为什么,那孩子要逼她!
因着阳煦的存在,她时时感觉如鲠在喉。若不是因为他,自己想要的一切,便唾手可得。不如……叫他死?
这个邪恶的念头,终于浮现在了月后心尖。
随着阳煦一日日长大,愈发有了人中龙凤的模样,月后便日日为烈迟洪拓吹枕边风。终于,不负她所望,在边关屡屡遭到众小国侵扰时,烈迟洪拓终于下定决心派煦儿去边关锤炼锤炼。
一旦他离开了皇城,他就有可能战死沙场,月后天真地这样以为。
可谁知,一年了,他竟然毫发无损地回来,且胆敢无诏而返!
哼,她倒要看看,一会儿,这小子能编出什么幺蛾子来,好教王上不罚他。
月后正晃神的时候,宫女进来了。
“娘娘,太子来给您请安了!”
“宣。”
“宣太子。”
阳煦得令,踏入这月后寝殿。
看着这房内的摆设,他不由得心中恍惚起来。
她甫一来的时候,他竟然也曾有过一丝的动摇,以为真的是上天垂怜,叫一个女子,托着母后的容颜,回到父王、自己和鸢儿身边。
他也曾天真地想着,莫不是,就这样将她当做自己的母亲来侍奉,好好地过完这一生?
她初生子时,他有过一丝畏惧,可事后转念一想,诞下子嗣,不是每一个寻常女子该有的福分吗?
可是……自从那一年,他在母亲灵前等了半日,即将入夜亦不见父王身影时,他知道,一切都变了。
母后已然故去,或许她唯一的愿望便是,能教父王忘了她,从此不再忧思,好好生活。
可是,身为人子,曾经伉俪情深的父母,如今母亲亡故,父亲却终日只看着别的女子,甚至连亡妻的祭日都能忘记……这叫他,如何能忍得?
阳煦知道,从这一日起,他与月后之间的战争,算是正式拉开了帷幕。
听着朝野之中父王独宠月后的言语,他知这并非流言,而自己若想打破这一切,除了每年带着莫鸢去亲请父王祭祀亡母,唯有更加勤学苦练,以盼早日堪当大业。
他与月后的明争暗斗,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而这一切,旁人不查,只他二人知晓。
一年前,父王因着听了月后的枕边风,派遣自己去往边疆,守卫国土。
这也正好,反正,月后只是想独占父王,总归不会害了他,而自己去往军中,正是为自己树威,拉拢人才的机会。女人啊,终究还是头发长,见识短。
这一年,自己亲率军队,在边疆进行了大大小小百余次的战役,如今早已令境外蛮夷,闻风丧胆,使得烈炎边军,唯太子,马首是瞻。
眼看便要母亲祭日了,阳煦将军中一切,交代众副将,独身一人,策马而归。
无论如何,母亲的祭祀,决计不可断了。
“母后,儿臣来看您了,您身子近日可好?听闻父王身子不甚爽利,儿臣想母后操持服侍,定是也有些许的劳苦,便从边疆带了百年龙参,来孝敬母后,万望母后,千万保重凤体,方能陪伴父王,直至天年。”阳煦面带笑容,行至月后跟前,忽地下跪,双手呈上一枚沉木匣子。
月后眼中含笑,小翠赶忙上前接过匣子,打开在月后面前,月后却是看也不看一眼,只起身上前,扶起阳煦。
“母后的好煦儿,真乖,难为你行军打仗还能记挂母后身子,可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来,让母后看看,一年没见了,我的煦儿可是变了模样?”
阳煦顺从地抬起头,望着月后,月后的葱指摩挲过阳煦的脸庞,边疆的风沙将他的脸庞吹得皴皴,看来确实是受了些苦。月后心中闪过一丝不忍,可随即而来又是阴郁覆盖了这丝不忍。哼,若不是你对我的事情诸多从中作梗,我本可以将你视为己出的!
“母后的煦儿,这一年看来吃了不少苦头啊,面上也黑了,皮肤也不如从前了,可真教母后心疼啊……也不知边疆战事是否牢固了,不若,这一次,煦儿便别去了吧?”月后装作心疼无比的样子,抓住阳煦的双手,旁的人看来,还真以为这是一出母子情深的好戏了呢。
“无妨,母后。”阳煦不着痕迹的移开脸庞,如今这女子的种种,叫他心中不停作呕。
“身为父王与母后的儿子,身为烈炎太子,为国家鞍前马后,乃是儿臣的本分,这么一点点小辛苦,儿臣还是吃得住的。只是儿臣在边疆,除了行军打仗,便是日日夜夜,担心父王与母后的身子,如今回来,见着父王母后均是康健,儿臣心中自是放心,不日便要回到营中,继续操练军队,以御外敌了。”
“那正好,不若母后跟你父王说说,这几日,为你设宴,接风洗尘,好慰劳儿子这一年的种种辛苦,煦儿你看如何?”
“若是如此,儿臣便谢过母后心意了。”
“好孩子,跟母后还言什么谢,这龙参母后收下了,”月后接过翠儿手中的盒子,瞟了一眼,装作万分喜爱的样子,接着道:“你也一年未见鸢儿了,快去同她说说话吧!”
“是,母后,那儿臣便告辞了!”说起莫鸢,阳煦的心其实从踏进辉月殿那一刻起,便早已飞到莫鸢哪儿去了。
这个骄纵任性的丫头,这一年自己不在,也不知有没有惹父王生气,也不知她有没有变了模样。
跟月后告辞后,出了寝殿门,阳煦便一路小跑,到了莫鸢的院子。
“公主,采了这么多花,应该够了吧?”莫鸢院中的宫女此刻正在询问。
“哥哥就快回来了,我得把祭祀母后的花都准备好。他在外辛苦一年,可千万不能因为这种小事再叫哥哥劳累了!”莫鸢清脆的声音,如珠落玉盘,噼啪碎在空中。
阳煦刚一走到院外便听见这对话,心中不禁一阵暖意涌了上来。这丫头,还真是愈发懂事了,知道心疼哥哥了。
“这么一说,除了花,不知我这傻妹妹,还准备了些什么呢?”阳煦步子一迈,朗声进入院中。
莫鸢兀地抬头,她知阳煦一定会归,却不知竟然来得这样快,眼中水汽氤氲,丢下手中正采摘的花朵,跳着步子奔向哥哥,一头扎进了他张开双臂的怀中。
铠甲上一股金属的气息,带着淡淡的血味,叫莫鸢的脸庞觉得有些冰冷,可她顾不得那么多,从前从未同哥哥分开过,这次他一走便是一年,这傻丫头可是日日夜夜念叨着自己的哥哥,为他祈祷,望他平安。
“你可算是回来了,哥哥!”莫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口中嘟哝着,一边孩子气地用手背抹着面上的泪:“你可知道,自你走了,鸢儿日日担心哥哥!他们说战场之上,刀剑无情,鸢儿日日害怕,担心祈祷,真的生怕哥哥有个三长两短,那你让鸢儿可怎么活啊!呜呜呜……现在,现在,哥哥回来了,回来了便好!”
阳煦被这丫头一通乱哭,心下亦是一番感动。
战场之上的马革裹尸,刀光剑影,血流成河他见得多了,唯独这个始终如同小娃娃般的妹妹,叫他放心不下,亦是每每想起,便戳中了他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块。
无论如何,哥哥都会保护好母后在父王心中的地位,保护好你这个傻傻的,一点儿心机也没有的傻丫头!
阳煦左手紧紧搂着莫鸢的后背,右手则紧捏成拳,垂在身下。
“太子万安!”
“太子万安!”
奴婢们的反应,终究是比莫鸢慢了半拍,此刻看清来人竟是太子,众人不由得纷纷精神大振,分外高兴,赶忙去房中操持忙碌,泡好了太子最爱的茶,洗好了他最爱吃的水果,准备好了他最爱吃的点心。
“走吧,咱们去里屋说话。”阳煦推开莫鸢,轻轻为她拭去面上的泪珠,看她哭得跟个小花猫似的,心下不由觉得好笑,便顺势又轻轻刮了她的鼻尖,将莫鸢身子扳了回来,左手搭在她肩膀上,引着这个小妹妹入了内室。
“哥哥,喝茶!”待阳煦落座,莫鸢跑到案几旁边,端起一杯茶,轻轻地吹了吹,递到阳煦面前。
“呵呵,我的小丫头,”阳煦接过茶杯,笑意吟吟道:“一年未见,我的小丫头倒是长大了!”
“哥哥你说什么呢!”莫鸢面上一阵臊红。
“可不是,都知道心疼哥哥了!来,跟哥哥说说,”阳煦一手将莫鸢按在身边的椅子上,脸庞凑近,盯着她问道:“这一年,鸢儿可都学了些什么,有了什么长进?”
“嗯……”莫鸢仰起下巴,右手捏成拳头顶在下巴底下,肘部放在桌子边上撑着道:“哥哥方一走的时候,鸢儿想哥哥一人在战场上,实在是不安全,便日日缠着邓副将,请他教鸢儿杀敌的招数……后来,父王说女娃娃家家,成日打打杀杀不好,便要鸢儿去学学绣花女红什么的,可惜鸢儿实在对这些没有兴趣,便日日跑到父王的书房,去看他那些藏书。日子久了,父王倒也习惯,总是他在大几(大案)上批阅奏折,鸢儿在小几(小案)上看些兵法、治国的谋略。可是日日看书,鸢儿亦是忧心哥哥,便同父王说好,上午去演武场练习,到了下午,便去温书。”
“那晚上呢?晚上你是不是就玩耍了?”
“哪有!”莫鸢嘟起嘴来:“父王那里的藏书实在是有趣得紧,有些时候在书房鸢儿看了意犹未尽的书,便在晚饭前带回来,晚上就着烛火继续看,这一年,鸢儿房中的蜡烛消耗,都比往年多了两倍呢!”
“真不愧是哥哥的妹妹,母后的好女儿!”阳煦见鸢儿如此争气上进,一边心中欣喜,一边又为自己这个做哥哥的没能力保护妹妹,无法让她日日天真无忧而感到懊恼,便搂过莫鸢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是呀,前一日,母后还跟鸢儿说起呢,天冷了,也不知哥哥带的棉服够不够穿,她又在给你做针线准备呢……”
“什么母后!我说的并非是她!”阳煦突然起身,莫鸢的头部失去倚靠,差点一头砸在了桌子上。
“哥哥?”莫鸢奇怪地望着他。
阳煦的胸口此起彼伏,尽快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不,这一切并不能怪鸢儿,她从未见过我们的生母,我又如何怪得了她?
若要是真怪,便怪那妖女好了,魅惑父王,蒙蔽妹妹……这王宫之中的每个人都道她好,似是都忘记了曾经还有母后辉月这样一个存在!
若非妖术,为何能令得所有人对她赞不绝口,纷纷被收买?
她又为何,同母后如此相像?
不……我必须做点什么!否则……
她一定巴不得我死在边疆,这样,她便好同父王使魅,要父王立平儿为太子,继承我烈炎王室正统血脉!
想到这儿,阳煦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哆嗦,辉月殿晴好的阳光照进室内,可他感觉到的,却是彻骨的寒冷。
阳煦回了回神,看看面前仍然嘟着嘴生闷气的鸢儿,终于沉下心来,做了一个决定。
翌日晌午,书房。
烈迟洪拓正肘着头小憩,只听外边太监悉悉索索走到身前,轻轻道:“王上,太子在外候着,见是不见?”
“啊~”烈迟洪拓张开眼,大大地打了个哈欠道:“让他进来吧。”
“是。”太监弓着身子向后退,走出内室。
“儿臣参见父王,打扰了父王的午休,儿臣真是过意不去。”阳煦恭恭敬敬,低眉顺眼地行礼。
“快来,到父王这儿坐着。”烈迟洪拓冲阳煦招招手,示意他上前。
阳煦方一坐定,烈迟洪拓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声音沉然道:“趁着晌午时候来抓父王的空,煦儿还是有什么要事吗?”
“果然,一切都瞒不过父王法眼!”阳煦起身,跪在烈迟洪拓面前,磕了个头道:“儿臣,是想要带着鸢儿去皇陵,看望母妃,行行孝道。”
“母妃?”烈迟洪拓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哦,你是说,你母后。”
“是的,父王。”
“嗯……也好,你母后的祭日,便是今日,对吧?”
“父王……您终于记起了!”阳煦有些兴奋。这些年来,父王还是第一次不由人提醒,便能忆起母后的生日。
阳煦还跪在地上等候父王的决定,头埋得低低,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哎!”烈迟洪拓突然叹了口气,道:“也好,你们便去吧!只是,切记莫要回来得太晚,好好休息一番,明日你母后设了宴,要替你接风洗尘。”
“是,孩儿多谢父王,多谢母后!”
“拿着本王的腰牌,即刻便出发吧。对了……”烈迟洪拓眼中闪过一丝困惑的不解。
“父王,还有何吩咐?”
“也没什么,就是有时,心中觉得有些奇怪,脑海中一些记忆,也渐渐模糊成一团……罢了,你去了,替父王,帮你母后多上几炷香吧,多陪她说说话。”
“父王……孩儿可否能问问,父王脑海中关于的什么记忆,模糊成了一团?”
此刻既然父王主动提起,阳煦便一定要问个明白,或许一些线索串起来,便渐渐擦亮了他的怀疑。
“就是……与你母后从小到大婚那一刻的记忆,很多都渐渐同如今的月后掺杂在一起,父王有时甚至分不清,与我成亲的,究竟是你母后,还是如今的月后了……说来也奇怪……还有,总是忘记你母后的祭日,这在以往,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可它如今却确确实实地发生了。父王有时候有些害怕,不知是上了岁数还是怎么,真怕有一天,将你母后彻底遗忘……”烈迟洪拓疑惑地回忆着,话说到最后一句,面上竟浮现了些许惊恐与遗憾的神色。
“……是,儿臣定会替父王同母后多说说话,至于旁的事情……父王莫要担心,许是国事操劳,父王多加注意休息,相信慢慢便会恢复的。”
“哎,但愿吧!”烈迟洪拓忧心地看着面前与自己神色与极像的儿子,心中不免闪过些许复杂的情绪。
月后来到王宫之前,他日日操劳国事,思念亡妻,教导一双儿女,倒并不觉得生活有什么不妥之处。
可自从这几年,自己对任何女子提不起半分兴趣,甚至批阅奏章时也总是惦记着辉月殿中的那位。逐渐地,他开始忘记亡妻的祭日,开始渐渐忽略与亡妻所生的一双儿女。可以说,自己生活所关注的重心已经完完全全转移到了月后及自己与她所生的那一双儿女上。
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嗯……就是感觉,自己的生活与心思,完完全全被她控制了,甚至在处理政务时,也会因为思念她,而分不清主次。
烈迟洪拓不是没有怀疑过,他秘密宣召民间方士入宫诊断,可他们根本看不出什么所以然,便同方才阳煦所说一般,宽慰自己说,这一切皆是因为对国事太过操劳。
可这一切反应,是自己曾经在辉月身上都不曾发生的。
这一切,让烈迟洪拓开始觉得害怕。
我莫不是中了什么蛊术?
阳煦离开的这一年,烈迟洪拓想了许多。
一些细枝末节的碎片逐渐浮上他的心头,这种无力操控自己行为和人生的感觉,令他厌恶,使他感到深深的恐惧。
如今,煦儿回来,正好,要他去探一探。
说不定,月儿能给出什么答案来呢?
“鸢儿,快去换件轻便的衣服,哥哥带你出宫去。”阳煦出了书房,快步回到辉月殿,支开了所有服侍的宫女,轻声对莫鸢说。
如今行事,一切都不得不小心,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月后的眼线,所以他们的行踪,绝对不能透露分毫。
“哥哥要带鸢儿去玩吗?”莫鸢好奇地望着阳煦,见他点头示意,心中一阵雀跃,赶紧去了内室,换了件轻便又朴素的行装。
待一切收拾妥当,阳煦牵着莫鸢的手,快速出了辉月殿,一路疾行,出了王宫。
辉月殿主殿。
月后堪堪然睡起,只见太监来报:“娘娘,方才,太子与鸢公主换了衣裳匆匆出去,只怕是出宫了。”
“哦?可知是去了哪里?”
“奴才已经派人跟上了,想必之后便会知晓。”
“嗯,做得好,赏。”
“嘿嘿,多谢娘娘,为娘娘分忧,乃是奴才的本分。奴才这便告退了。”
阳煦同莫鸢出了王宫,守门的侍卫早已牵过两匹骏马候着,见二人到来,便行礼道:“太子殿下,公主,这是王上嘱咐为二位准备的马匹。另外,还有人在后面暗暗护卫,太子公主务必在天黑之前赶回来,万万注意自身安危。”
“好,多谢你了。”阳煦牵过马,对侍卫微笑点头示意,一边将手中的缰绳递给莫鸢,示意她上马。
“哥哥,这是?”莫鸢诧异,她满以为阳煦是怕她闷,带她在城中逛逛,吃些民间的小吃之类,这怎么一出宫门便要骑马?“听话,先上马。”
“哦……”莫鸢有些不情愿地上了马。
“唒!”阳煦狠狠一拍马屁股,那匹棕红色的马立刻嘶鸣一声,昂着头,撒开四蹄奋力向前奔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莫鸢骑在马上一阵慌乱,赶忙紧紧抓住缰绳,稳住身形,刚要生气,只见阳煦在身后紧紧追了上来,与她并排而驰,一言不发,只眼睛盯着前路。
莫鸢见阳煦没有解释的意思,便任由他引着自己的马儿前去,直到施施然出了城,走了一里地,周围荒无人烟时,阳煦这才开口。
“鸢儿……”
“……”莫鸢也不搭理他。
“别怪哥哥。只是,哥哥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见谁?”
“……待你见到,你便知道了。”
“那,咱们这是去哪?”
“……待你到了,便知道了。”
马儿欢快地走着,阳煦的思绪回到母后还在的时候。
“煦儿,你快看,这是你父王新抓来的白天鹅!”辉月巧笑倩兮,拉着阳煦的小手,在池边笑着。
“母后,这里怎么有四只天鹅,两只大的,两只小的呢?”
“你父王他想……”母后白净的面庞突然飞上一丝红霞,她吃吃地笑着,低头不语,看向天鹅的眼中,却充满了幸福的柔光,与对未来的向往。
“想什么啊,母后,您快告诉煦儿呀!”阳煦可不管这些,他不依不饶地拉着母后的袖口不停地来回晃动,似是她不答,他便要不依不饶了。
“哎呀……你父王,他还想让母后,给你生个妹妹啦……”
“妹妹?那是什么,可以吃吗?”
“傻小子!”辉月轻轻敲了敲阳煦的头,接着道:“妹妹,就是跟你一样可爱又捣蛋的小鬼头,不过……你长得像你父王,她呢,则长得像母后……这样,咱们一家四口,便可以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了……”
“那,她是比我小喽?”
“不错,比你小,所以你要一辈子都保护她,不可以让别人欺负她,你自己就更不可以欺负她了,知道吗?”
“……嗯……”
“嗯什么呀?”
“母后,您放心好了,煦儿若是有了妹妹,定会像爱母后一样爱她,像父王保护母后一样保护她!”
“乖孩子啊……”
阳煦抬头望了望阳光晴好的天,想了想身处皇陵中的母后。
母后,若是您知道,生了鸢儿,便会要了您的性命,您还会选择这样做吗?
而如今的鸢儿……
她的心中,却只有辉月殿中的那位啊!
阳煦心中难过,母后想象中那副一家四口和乐融融的场景,终究是没实现,在诞下莫鸢后的两个时辰,她便因为失血过多,而撒手人寰了。
想到这儿,阳煦不禁又狠狠拍了拍莫鸢的马屁股,自己亦奋力向前追赶。
皇陵离烈炎王宫不过半个时辰的路,很快便到了。
二人驾马堪堪然上山,远远便见着守陵的两名侍卫已然是昏昏欲睡,东倒西歪。
阳煦也不在意,毕竟,不管是谁,若是被分配到这里,日日做着守陵的工作,只怕都会轻松懈怠的,毕竟这里除了大型祭祀时会有人来,往常却是只有些小鸟会落在陵墓外边,叽叽喳喳一阵,便纷纷飞走了。
二人上前去,纷纷下马。
眼前的陵墓,气势恢弘,大门更是由黑色的青铜铸成,厚厚两扇,足有五米高,门环则是黄金铸就的凶兽模样,以求辟邪挡灾。
“你们是谁!”守陵人见来了人,便也打起了精神,高声喝问。
阳煦也不言语,只亮出烈迟洪拓给的金牌,二人一见,纷纷下跪叩首:“原来是宫里来的贵人,请,请!”
二人不由分说便掏出钥匙,打开了陵墓大门,眉眼低垂地立在两边,做出请的姿势。
“多谢。”阳煦牵着莫鸢,走了进去,两名侍卫则上前牵住二人的马,系在树边。
身后的阳光无论如何也照不进这陵墓之中,千年的阴森似乎在示意,这些过往的亡魂,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回到人间,同亲人团聚哪怕一分一秒。
所幸,这到底是王室的陵墓,青石板铺就的甬道两边,每隔八米便会有两盏长明灯立在墙上,这距离刚刚好在人的视力无法再向前看清时,及时补上些许光亮,以至于人能顺利地向前走到下一段路。
“哥哥,我,我害怕……为什么,为什么带鸢儿来这儿?”莫鸢感到周身森冷的凉意,原本夏日单薄的衣裳此刻似乎根本不起作用,阵阵阴风嗖嗖直往她的肌骨之中钻,她不由得紧紧靠着哥哥的臂膀,好求他身上的温暖能传递到自己身上来。
“别怕,鸢儿,很快便到了。”阳煦右手紧紧攥住莫鸢的手,左手则拿着方才从怀中掏出的,父王给的皇陵地图。
那牛皮上用黑笔描画了整个皇陵的地形图,其中用红色标注的那一块墓室,便是母后所在的位置,而整张地图上,并没有父王的墓室,看来在当初规划时,父王便决定要与母后同葬一墓了。
经过曲曲折折的拐弯,阳煦终于在一处墓门前停下了脚步。
“到了。”
他的声音很轻,悠悠然在甬道中飘荡,一波一波传递到最远处的尽头,似乎有无数个阳煦叠加起来,不停地向深处行进。
莫鸢吓得一哆嗦,向阳煦靠的更近了。
阳煦看了看墓门周围,找到了开门的机关。他示意莫鸢松开自己的右手,上前去用双手轻轻转动门旁那块圆形的凸起,只听“咔嚓咔嚓”几声,墓门缓缓向左边的缝隙中滑动,露出墓室之内的景象。
“走吧,牵着哥哥的手,别怕。”阳煦回头冲莫鸢笑笑,伸出自己的手。
莫鸢赶忙整个人都贴在阳煦身上,随着他进了墓室。
“咔嚓咔嚓”。
这机关似是长了眼睛般,二人刚一进入墓室站定,墓门便又沿着方才行动的轨迹,重重合上。
“呜呜!”莫鸢捂着嘴,似要哭了出来,她可不愿一辈子就被困在这座墓室里。
“别怕,这是保护措施,一会儿咱们出去,重新启动机关便可。不信,你看这墓门旁边,是不是还有方才哥哥所转动的圆形凸起?”阳煦柔声安慰着,一边将左手指间指向墓门旁边。
莫鸢顺着阳煦的手指看去,的确,在墓门的右边,有一块如同方才墓室外边的圆形凸起,这才堪堪然地放心下来,与阳煦四目对着,慢慢地点了点头。
阳煦环顾墓室四周,见这室内的地下与墙壁上,均是青石板铺就,而这里面的长明灯,似乎比甬道之中的,相隔距离要近得多。
他牵着莫鸢的手向内走去,这里与他想象中并无二致,一座馆帛在正中放着,再向前,则是一座黄金打造的供桌,而供桌后的墙壁之上,走近了看,才发现挂着一幅两米五高,一米五宽的画像,画上的女子悠然依在男子怀中,女子一身纱质白衣,飘飘然若月宫仙子,男子则头顶珠冠,着一身气势恢宏的金丝朝衣。
“这是!”莫鸢惊叫。
画像上的男子,赫然正是父王,而身边的女子,那长相,不是同自己从未见过的母后,别无二致吗?
那这座墓室便是……
“不错,这里正是母后的墓室。”阳煦终于开口。
莫鸢看着画像上的父母,二人面上所洋溢的神色,是她从未在父王与如今的月后身上见过的。
他们的神情,就似乎……天地之间,有你有我,世间繁华,生死相随……
那是一种……二人皆彼此倾心,彼此间再也容不下旁人的美眷深情。
阳煦带着莫鸢,拿着案几上三指粗的香,去案旁黄金铸就的长明灯上点了香,纷纷上了,又跪在地下磕了头。
“母后,今日是您的祭日,煦儿带着鸢儿,来看您了……”阳煦口中,低低念着。
“母后……”莫鸢的泪水糊上脸颊。她何尝不想与面前的女子共享天伦,她又何尝想认别的女子为自己的亲娘?可是奈何,母后竟然走得那样早,以至于自己连她的面都没见过!
可如今,真真到了母亲的馆帛前,这才感受到骨子里那种血脉亲情,是无论多遥远的时空与距离,也无法阻隔的。莫鸢此刻亦觉得,心中难过,疼痛难当。
月后的种种,只是寄托,就算对她再好,可她还是想亲眼见见自己的亲娘……
“哥哥……”
“嗯?”
“我,我想亲眼看看母后……”
“父王说过,在下葬时,往母后口中放置了防腐的夜明珠。想必,就算多年过去,母后依旧容颜未改。只是……”
“只是什么?”
“母后下一次开棺,只会是父王百年后,二人合葬时,才会将母亲的尸身移到大的棺木里。咱们这样莫名开棺,只怕是对母后大大的不敬。”
“那,可如何是好?”莫鸢眼中噙着泪,走到辉月棺木边,摩挲着上面彩色的布条。
已经近在咫尺了,却被这一具棺木所阻隔,难道自己此生,都无缘见上自己的亲娘一面吗?
“母后啊!呜呜呜……孩儿想看看您,哪怕一眼,哪怕一眼啊!”莫鸢抱着棺木,跪坐在地。
阳煦看了心中难过,欲上前安慰莫鸢,却被眼前凭空出现的人惊了一跳!
只见一名身着白色纱衣,周身闪着荧荧白光的女子,正俯下身子,将莫鸢揽在怀中。
可惜,她毕竟没有实体,所以莫鸢并不能感觉到,只是继续抱着棺木哭着。
“鸢儿呀……这便是我的鸢儿吗?”一股清冽却又带着些许暖意,交杂着遗憾与喜悦的,如同少女般的声音,悠悠在墓室之中回荡起来。
阳煦与莫鸢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莫鸢猛然回身,却见面前的女子正笑意吟吟地看着自己。
“啊!!!!!!!!!”一声足以穿破石室的惊叫,从莫鸢喉中发出,她一边向后退,一边警惕地望着眼前的女子。
她的脸庞,是那样熟悉,她的身子,与画中无异。莫非……
莫鸢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轻声开口:“您是,母后?”
“不错啊,孩子,是我……没想到,我的煦儿和鸢儿,竟然能来这墓室之中见我……我真的……好开心……”那女子说着,眼中似落下了泪,可惜这一切,都是无形。
“您真的是母后!?”阳煦惊叫,上前两步,望着面前的人儿。
“啊……我的煦儿……都长这么大啦……”女子怕吓着孩子,便抑制自己上前的冲动,只是站在原地。
巧笑倩兮,柔弱无骨兮……这不正是自己的母后吗!
阳煦思念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母后,此时此刻便赫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出现在放置她棺木的墓室之中!
任由阳煦平日里再怎样不信鬼神之说,此时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紧紧抱住母后的身子,可惜,他抓住的却也只是一片虚无。
辉月一手揽着阳煦的背脊,一手一遍遍抚摸他的头发。
尽管这一切她并不能真正地感受到,可,有这一幕,于她而言,已是天大的恩赐。
莫鸢看着母子重逢的情景,心中的害怕也逐渐淡去,她一步步谨慎的走上前来,走到哥哥与母亲身前。
“呜呜呜,母后,您知道吗?孩儿好想您!日日夜夜都想您!您为何不来看看孩儿呢!呜呜呜……”
辉月心中难过,她又何尝不想呢?想当初,她由月牙儿吸取了自己的全部精气,便想着能为夫君找到一个替代品,可以就此撒手人寰,投胎往生了。
不曾想,这月牙儿功力太浅,最后竟不觉地留了一丝精气给她,使她的精魂留在这墓室之中,不成活,亦不得往生。
依着这皇陵的龙脉之气,与这墓室中极阴的环境,当初残留的一丝意念,日日修炼,逐渐才修成如今的形体模样。可是自己这副形体,亦是虚弱得紧,至多只能维持一刻钟,便又散落在空气之中,需重新聚合七七四十九天了。
无数次,她想要穿越这皇陵的重重石壁,回到烈炎王宫,看看自己心爱的夫君,看看自己日日牵挂的孩儿。可她深知,自己是依着这皇陵的龙气,方不至于魂飞魄散。若是回到了荒野之中,任由精念四散,只怕不及赶至王宫,便要就此消散于天地之间了。
辉月的形体,由当初的只聚合一瞬便破散,到如今可勉强支持一刻钟,已是花了她无数的心血。
不想,在自己祭日时,竟能以真实形体,出现在自己一双孩儿面前,于辉月而言,今生似乎已是接近无憾。
“母后,为何您是这番模样?”阳煦从辉月怀中仰起头来,嘶哑着喉咙,轻声问她。
“……”辉月心中失神,却又知自己时间不多,赶忙拉回神思,问道:“煦儿,你们的父王……他……可好?”
“不好……父王一点儿也不好……”阳煦喃喃。
辉月的心一惊,“怎么会!?”
“母后走后,父王日日思念,几乎成疾。八年后,一酷似母后的女子进宫,立刻便得到父王恩宠,又生一双弟妹,被父王晋为王后!”
“她……叫什么名字?”
“父王赐字,月!”
辉月的眼中蒙上了水汽。它做到了,当初那只小白兔,她做到了……可是,可是,她竟然还给他生了孩子!人与妖,本就是孽恋,竟然还诞下子嗣,必定为天定所不容!看来,她想要的,比她想的更多……
“又过了几年,父王不再看旁的女子,眼中似乎只有月后,甚至开始忘记母后的祭日……每年,都要孩儿去提醒,他似乎才能想起母后的存在!”阳煦拳头捏得紧紧,似乎有些咬牙切齿。
“呵呵……无妨,忘了……便忘了罢……只要他好,母后……”辉月的泪水,滴答滴答落在空气中,却是依然无形。
莫鸢看着,心中一紧,上前拥住母后。
“可是……仅仅是这样便罢!那女人想要的,似乎还有这天下!”
“什么!?”辉月失神,瞳孔与心中,皆是一紧。
“随着她的孩儿长大,她似乎渐渐将孩儿视为眼中钉……就在去年,她煽动父王,派遣儿臣前往边疆平乱……儿臣在战场上九死一生,就在几乎已经绝望的时候,儿臣遇到一个人!”
“……你,你遇到什么人?”辉月万万不曾想到,当初她一番自私的念头,竟叫自己亲生的骨肉受到如此折磨,心中立时难过得紧。
“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头子,却自称是巫师,所报之事,与烈炎王宫家事有关。孩儿不敢怠慢,便请他入了帐,谁知,他告诉孩儿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他说,王宫之中,即将有大的变动,烈炎王会突然暴毙,留下遗嘱立皇子为太子,月后晋为太后!”
“什么!?”
“且他说的这个日子,就在母后祭日的一月之后!”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辉月慌张,拼命地摇着头,眼神中开始出现绝望的神色。
“母后?”阳煦望着辉月慌乱的样子,心下明了。
“对于此事,母后是否知道一二?”
辉月失神地望着阳煦,问道:“孩子,此人所言,是否属实?”
“母后,此人巫术确实了得……而且,事关父王性命与王室血脉,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母后知道了……煦儿,你上前来,母后有话对你说。”
辉月牵着阳煦,走到墓室的拐角,用莫鸢听不到的耳语,同阳煦言语了一番。
阳煦面上的神情,从开始的震惊,到之后的了然,看来,这个中的原委,他已明了。
辉月说到不知何处时,阳煦失声惊叫:“可是您会!”
辉月摇摇头,示意他:“无妨。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阳煦见着母后眼中的坚定,只得黯然。
待事情解释商量清楚,辉月同阳煦上前,走到莫鸢身边。
“这便是母后的鸢儿……”辉月捧着莫鸢的面庞,一遍遍抚摸她已经看得出来的倾世容颜。
“来,让母后好好抱抱你。”辉月柔声道。
莫鸢张开双臂扑进母后怀抱,两行清泪不由从眼眶中流淌下来。
想了这么多年的母后,不想如今还能再见到。就算这怀抱是无形的,可莫鸢依旧能打从心底里感受到这份温暖。
这便是母亲的感觉!
这感觉,同月后给的,完全不一样!
莫鸢多想时间能停住,好教她多在母后怀中待那么一刻?
“鸢儿,你记着。”
“好好孝顺你父王,好好辅佐你哥哥。这是你唯一的亲人。旁的人,都不要去信,明白吗?”
“还有,如果你爱上什么人,不要将心全部交给他,要为自己留一分,为自己做做打算,千万别像……”
辉月仍然说着,可她的声音已经模糊不清,整个身形也是逐渐,消散在这墓室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母后?母后!”莫鸢同阳煦看着逐渐黯淡下来的墓室,立刻感到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母后会守护你们……”最后一点微弱的声音,回荡在墓室中,一切回归到沉寂。
“哥哥……!”莫鸢呜呜地哭了起来,阳煦赶忙上前,揽住莫鸢的肩膀。
“走吧,让母后好生歇息。咱们明年,再来看她……”阳煦喉头哽咽,自己也是快要安慰不下去。
“嗯……”莫鸢边哭边应声,由阳煦带着,走到墓室门口,转动机关,走出了墓室,走进了长长的甬道。
兄妹二人回头看了一眼墓室,牵着手,走向前方光亮的来路。
“哎呀,太子,公主,这么快便出来啦?”通过方才的一番闲扯,守陵士兵似乎已经猜到了二人身份,见二人出来,赶忙上前谄媚问道。
“嗯,辛苦你们了。”阳煦说着,从腰上拿下一只钱袋,递给士兵,道:“这点银子,你们拿去买酒喝吧。记着,我们来过此地的事,不可向外人提起。”
“是,是,多谢太子公主,您二位走好啊!”士兵弯腰接过钱袋,立马跪在地上叩头,望着二人驾马而去的身形远走,这才立起身来。
“你说,今日是月后的祭日,为何只她孩子来了,王上却没来呢?”
“这还用说?怕是早已被那妖妇迷了心神,根本已经忘了皇陵中躺着的这个人了吧!”另一名士兵一边回头锁上皇陵大门,一边回答道。
“妖妇?哪个妖妇?”
“切,这你都不知?王宫中早就传遍了,喏,”士兵将嘴努向王宫的位置,“就是如今替代了皇陵中这位,入住辉月殿的那名新王后呗!我听说啊,咱们王上叫这女子迷得团团转,连旁的女人都不看了,听说,似乎还有意将王位传给她生的那儿子呢!”
“咳!那如今这位太子该怎么办呢?”
“嗨,王宫中的事儿,谁知晓那么多呢?还是拿着这赏银,晚上换班后,去买点花酒喝吧!”
“呵呵,呵呵,有理,有理!”
回宫的路上,莫鸢不停追问母后同哥哥说了些什么,可阳煦始终是眉头紧锁,魂不守舍,莫鸢气坏了,索性也不再追问,嘟着张嘴巴驾马在哥哥身旁,很快二人便卸马入了王宫。
“鸢儿,今日之事,不可向任何人提起,尤其是月后。明白吗?”阳阳煦突然嘱咐道。
“嗯……这件事情实在太诡异了,的确不能向任何人提起。我会说,咱们去城外的酒楼吃好吃的了。哥哥,你会和父王说这件事吗?”
“我这便要去向父王禀报。”
“那,鸢儿便回辉月殿了。”
“嗯。”
莫鸢刚走出两步,阳煦又在身后叫道:“鸢儿。”
“嗯?”莫鸢回头。
“万事小心。”
“好~”莫鸢送给哥哥一个甜笑,便扭头走了。
阳煦看着她的身影,叹口气,转向父王书房的方向。
“王上,太子殿下求见~”
“快让他进来!”
“是~”太监躬身告退,紧接着,阳煦便入了书房。
为了等待阳煦归来,烈迟洪拓今日迟迟未去辉月殿,月后已派人两次来催,都被太监以政务繁忙为由挡了回去。
“回来了,快,坐!”烈迟洪拓见着阳煦,赶忙示意阳煦,并亲自为他倒了杯茶,递到他手中。
“谢父王。”
阳煦接过茶水,一饮而尽,接着道:“父王,您不会想到,儿臣见到了母后。”
“什么!”烈迟洪拓手中的茶杯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王上……”书房外的太监着急,赶忙问道。
“无妨,手没拿稳,摔了只杯子!”烈迟洪拓赶忙沉下气来,沉声对屋外道。
“母后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孩儿。如今,她留得一丝精魂,未曾想还能见到一双儿女,唯一的遗憾,便是未能再见父王一眼。”
“哎,早知如此,为父今日就该与你同去啊!”烈迟洪拓懊悔道。
“无妨。儿臣已将月后事件始末带了回来,请父王听儿臣细说。”
紧接着,阳煦便将母后是如何与如今的月后相遇,又是如何恳求她代替自己陪伴自己左右,以及如今为何母后仍能残留一丝精魂,却被困墓室的详情,都告知了烈迟洪拓。
烈迟洪拓听着,面上神色不禁一阵哀恸,听到最后辉月的身形消失在儿女怀抱中时,烈迟洪拓哀声道:“月儿呀!你可真傻……为了本王,做这些,又是何必?”
“父王节哀息怒,为今之计,母后告知儿臣,只有揭穿她的身份,杀死这妖妇,方可维护我烈炎江山。”
“她既是继承你母后精魂,若她一死,你母后只怕也会……”
“是,母后的魂魄会就此消散,不得往生。但母后要儿臣转告父王,这错误既是她一念之差铸成的,也该由她来承担这一切,望父王,万勿为此事而牵挂与不舍。”
“父王知道了……让我想想,你先回去歇息罢……”烈迟洪拓似瞬间苍老了十岁,连原先高大挺拔的背脊,此刻都如同即将倾倒的大树,叫阳煦看了,心中不免难过担忧。
但他知道,身为人子,自己能做的只有这些。
父王,母后,与这月后三人之间的事,只有待父王自己想清楚,旁人,插不得手。
“是,父王,保重龙体,儿臣告退。”阳煦起身,将地上的茶杯碎片一一捡起,放在桌上,这才退着身子,告退出书房。
烈迟洪拓的眼神,紧紧盯着这堆碎片,然后消散。
为君者,需先保护天下,之后才能谈及人伦,谈及儿女情长。而他,似乎是在一个善意的谎言,一个巨大的阴谋里,被骗了这许多年。可他,又如何怪得辉月,如何怪得如今的月儿呢?同是两个爱他的女子,他无法……
夜晚,烈炎王城,醉仙楼下。
“哎,我说老孙,你,你慢点儿,嗝,等,等等兄弟~”
“你,你快点儿,晚了,回去我,我家那只母老虎又要,要不停地,叨,叨叨了……”
“哈,你,还怕你家的母老虎?我说,方才,你在小桃红,闺阁活动筋骨时,嗝,咋就不记得,你家,还有个母老虎呢?”
“哈,还,还,还说我!你看你惦记的那,春杏姑娘,人家都,不认得你了嘛~”
“哎,这醉,仙楼,哥们也想天天来啊!要,不是今日得了这赏银,才能来喝这一场花酒,只怕我,春杏,是要将我抛到九霄云外了!”
“好,啦!现在呀,哥们,只期望,你,方才在那春杏,身上卖的力,可别让你变,变成了软脚虾!”
“我,没事儿,孤家寡,人一个,倒是你啊~回去后,可别见着你的,母老虎,腿~软啦!哈哈哈哈哈!”
“臭,臭小子,你说什么呢?十个小桃,红,哥,哥们儿都不怕,还怕我家那,那母老,虎?”
两名醉汉勾肩搭背,向着城西方向走去,看来是在青楼寻了欢,如今要回自家歇息去了。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走到巷道里,一个身影猛然立在二人面前。
“谁,谁呀!”
“快,快给大爷让开,好,好狗不挡道!”
“哼,”那身影冷笑着,道:“让开可以,只要交出你们今日得了的赏银,爷爷便饶你们一条狗命!”
“哎?谁饶谁,啊!信,不信,大爷,大爷弄,死你!”
“哼!”黑影抬起一脚,说话那人便已躺倒在地,捂着胸口一遍遍地“哎呦,哎,哟……”
黑衣人看向另一人,另一人的酒立马醒了一半,浑身一哆嗦,赶忙从怀中掏出一只钱袋,低下头毕恭毕敬地递给黑衣人,一边口中念叨着:“大爷,小的,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大爷求财,小的,给您便是,大爷千万别伤我兄弟二人性命啊,大爷,行行好,行行好!”
黑衣人借着光,见钱袋确实做工不凡,这才勉强收下,轻哼一声,身影消失在巷道之中。
“老孙,老孙,你没事儿吧?”年轻一点的男子赶忙踉跄着去搀扶倒在地上的男子。
“哎,我,我胸口,疼得紧!”
“无妨,我这便送你回家。”
“哎,你说,兄弟,今儿遇上的,这都是什么,事儿呀!”
“哎,快别说了,赶快回去吧!”年轻人搀着老孙,一瘸一拐向着巷子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