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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娃儿出生三天，便已能说话，还为自己取名，叫做帝烨天。如此姓名，如此降生方式，着实令人仙妖魔四界大为震惊，每个人都关注着这个人的成长，而我的君父，终究是太过自信，没有在一开始，便断去这孩子的性命。”
“他没有父母，便讨着饭，游遍各地，吃百家饭长大。他没有师傅，便四处求学，但凡能有点本事的人，都被他三拜九叩，认作师傅，待学了本事，便将自己的师傅杀掉，去寻找下一个师傅。”
“渐渐地，这人的恶名在四界传开，四界均派人前去捉拿这恶贯满盈之人，却纷纷空手而归。只因这人，不知在哪里学了化形的本事，他可以是这世间的万物，是任何一个人，一种动物，甚至花木，甚至一滴水，一粒尘埃。”
“他的力量越来越不受控制，原本安稳祥和的四界，被这人的存在，搅得忧心恍恍，无法安宁。”
“他的势力逐渐扩大，甚至有人慕名而去，请求做他的弟子。而他，眼光极高，终其一生，却只收了两个徒弟，其中一个，便是你的师傅，天原真人。”
“什么！”
“另一个，则是被他捡着养大的孩子，你的师叔，司徒燮。”
“……”
“帝烨天更喜爱你的师叔，他的许多本事，都教给了你的师叔，而你师傅，却因天性太过纯良，被帝烨天所不齿，多年来，教给你师傅的，也只是一些基本的术法。”
“后来……就在帝烨天准备好一切，准备带着你师叔杀上天庭去时，他遇到了一个女子。”
“见着她的第一眼，帝烨天便彻底沦陷了。”
“从他降生起，他便知道，自己的使命，便是要一统四界，做这天下的共主。只可惜，上天在给了他与天抗衡的能力的同时，亦为他下了一道诅咒。”
“一旦爱上什么人，全身功力尽废，沦为普通人。”
“可是……他不在乎。上天给了他一切，而决定未来的路究竟该如何走的人，只能是他自己。他不要再受命运的摆布。比起坐拥整个天下，于他而言，与心爱的人相伴一生，平平淡淡，却是他内心深处，更想要的生活。”
“你师傅借此，离开了他的麾下，而你的师叔，却在他多年野心欲望的深刻浸染下，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由此选择出走。”
“前辈……”
“嗯？”
“您？便是那位女子吧？”
“……孩子，你很聪明。”
“我下凡来，遇见他，本是巧合。这一相遇，恰巧打开了上天下在他身上降下的诅咒，也确是巧合。父君见我为四界灭去一大害，自是喜不胜收，天庭所有的赏赐皆已备好，只待我回到府邸，一切荣华加身，从此尊荣独享。”
“可是……烨天他已为我化为凡人，想起他看着我的眼神，我实在是不忍告诉他真相，更不忍就此离他而去。我只好乞求父君能宽限些时日，让我能以更不会伤他的方式离开……可这日子一拖延，不知不觉，我竟再也离不开烨天的身旁，更是同他，生下了一双孩儿……”
“什么……！”
“父君知道后，大为震怒，认为我丢尽了天家的颜面，执意将烨天与我一双孩儿化作莫荡仙山的一草一木……你知道吗，如今，这里的每一滴水、每一颗尘土中，都含着我夫君与孩儿的精魄……教我又如何舍得离开这里？”
“所以……您便化作了这莫荡山的山神，看似守着的是这儿的一草一木，其实却是守着您亡故的夫君与孩儿，对吗？”
“不错。只要我还在这儿，我就日日同他们在一起……不管活上千年，万年，哪怕他们的精魂都随着时间而逐日消散，这儿，依然是我永恒的回忆所在。这个选择，我，终生不悔。”
“……”
“好感人啊……”青芒眼中闪着泪花，嘟囔出一句，其余人，亦是默默低头不语。谁曾想这看来容颜千万年不改的神女，竟有这样一段令人心碎的过往……
看着幽若，惜灵心头似被什么东西震了一下。眼前的女子，被亲生父亲杀死夫君与一双孩儿，从此哪儿也去不得，只得如游魂般飘荡于这莫荡山水之间，又是怎样的孤苦与寂寥？这……是寿命不过短短须臾几十年的凡人所根本无法理解的凄楚。凡尘间的俗世，在这些心怀天地的天家之人看来，怕不过都是些可笑的蝼蚁般的无谓挣扎罢？
“那么……后来您遇到了师傅，您怎会愿意帮他？”
“你的师叔，知他师傅下场后，心有不甘，原本意欲带着你师傅完成烨天未尽之事，谁料你师傅不从，反倒规劝你师叔放弃如此有野心之事，争执不下，逼急了你师叔，他便出手，将你师傅打成重伤。而你师傅知晓自己时日无多，仍然心心念念着要来到莫荡山，为烨天立上一座无碑之墓。才到这山洞中，便昏倒在了这白玉床上。当时我刚刚失去夫君与孩儿，原本无心顾及，谁知你师傅重伤昏迷之时，口中还念叨着烨天的名字，在他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中，我才知晓原来烨天还有两个徒弟。看得出你师傅秉性纯良，我也有诸多不忍，便启用白玉床，将你师傅救了过来。然他一开始并不知晓我的存在，只当自己运气好，便留在这洞中修炼了起来，日复一日的，他的经脉竟也真的逐渐打通，且习成了方才你所使的幻灵之术。出关之日，我现形见了他，当然，这也是你师傅此生唯一一次见着我。他告诉了我你师叔的计划，求我指点，我只告诉他，凡因果，皆需所种之人化解，如今烨天去了，你师叔的执念，便只有你师傅能够化解。”
“走出山洞，你师傅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为烨天与我一双孩儿，立了一座无碑之墓，烨天，从此也算是有了个去处。”
“此后，你师傅便日日精进幻灵之术，开山立派，以求能够教出些优秀卓越的弟子，来对付你的师叔，而你的师叔，却似人间蒸发般，再无踪迹。”
“其实，他是躲在一处，暗自修炼。纵他心中继承了烨天的野心，可惜却没能继承他那惊才绝艳的天赋，这些年又一直被你师傅压制，终究是没能闹出什么大动静来。”
“可你师傅走后，一切……便不同了。”
“看你身上沾染的魔气，司徒夑怕是已经盯上了你这幻灵之术的传人，要说最趁手的利器，当然无外于天原最得意的传人，若是能将你为他所用，搅乱四界，只怕他是多了一个最有力的助手。”
“可……晚辈实在不知，究竟是如何沾染上这魔气的？”
紧紧盯着惜灵半晌，幽若终于重重叹出一口气。
“孩子……你这前半生……太苦了。”
幽若此言一出，所有人皆心头大震。不愧是神女，这幽若，难道竟能仅凭双眼，便能看到一个人的过往？
“正是因着你心中这些苦楚压抑的怨气，才能让司徒夑几次有机会下手却始终没有杀你，反而逐渐盯上了你，在不知不觉之间，利用自己已经修炼小有所成的魔气，侵入你的内心与神识，你才会在自己毫无意识之下，于大焕城外，做出那等……腥风血雨之事。”
“……”
此刻被幽若提起，惜灵才恍然察觉。
铭澈的死，要她顾不得周遭的一切，只想着要将所有迫害自己和同伴的人，杀之殆尽。此刻被幽若一提，她才忽然想起，凌风破诀撕碎敌军身体之时，就连程青与李初珺看自己的眼神，都仿佛是看一只刚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魔……
原来，自己竟真的在不知不觉间，沾染上了司徒燮，那个一团黑雾看不出人形的，不人不鬼怪物的魔气吗？
“惜灵不才，求前辈赐教，我该如何化去身上魔气？”惜灵双手抱拳，对着幽若恭恭敬敬一敬。
“此事倒是不难，你既已遇上了我，你朋友不会死，你也不会被魔气继续侵扰，不过……倒还是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求前辈赐教！”
“明日开始，在莫荡湖畔，我会日日为你度化身上魔气，仅需十四日，便已足够彻底将之清除，同时，你也要放下自己心中的种种仇恨，以免再被司徒夑有机可乘……毕竟……我受了自我立下誓言的禁锢，神识不得离开这莫荡山，倘若你们在莫荡之外地界交手，一旦被司徒燮再将魔气侵入你的神识，那时，只怕我爱莫能助。同时……你必须马上继承你师傅衣钵，开山立派，教导出些弟子来。我估摸……不出三月，司徒燮，便会有些大动作了。”
“……是，全凭前辈教诲！”
离若淡然一笑，身形于山洞内顷刻模糊。
“记得，明日午时莫荡湖畔，不见不散。”整个山洞，只剩下这句嘱托，幽幽飘荡其中。
看了看躺在玉床上沉睡的铭澈，惜灵忍住想要上前去摸他脉搏的冲动，与一行人，走出了山洞。
“澈……我相信她……我更相信你，你一定会活过来的，对吗？接下来的日子，我会很忙，可能没有时间来看你，但你一定要争气，一定要努力，好吗？四十九日后，我们……再见……一定会再见的！”
一行人沉默无语走出山洞，看着山洞外“莫虚洞”三字，众人心中皆是百感交集，都感受到了肩上从未有过的压力与沉重。
“丫头……”半晌，玄龟终于开口。
“是，大师。”
“咱们，真的要重开天原派？”玄龟深知，此时并非重开天原派的最好时机，可司徒燮之事既已逼至此境，众人为了惜灵魔气的清除与铭澈的转醒，又不得不在这莫荡山盘桓七七四十九日，诚如钟幽若所言，如今，又的确是唯一“最好的”时机。
“自然是要开。咱们此刻便要开始忙活起来了。大家先游走各地散布招人讯息，青芒与烟儿同我留守天原，负责将门派重新布置起来。三日后，天原派大殿内见。无论如何，咱们必须重现当年师傅在时的荣光。”惜灵一字一句，清晰无比道。
这些年来，她被父仇蒙住了双眼，整个内心只此一件重要的事情。就算偶被云霁拉偏了心思，做些小儿女般的憧憬，然如今有人为她丧生，四界马上便要生灵涂炭，她肩上的担子，不再是父仇，不再是寻常人的你死我活，而是整个天下苍生的未来的命途。于师傅，于幽若，于铭澈，于身边的这些伙伴，还有娘亲、程青、莫鸢、如意……为了这些她在乎的也在乎她的人，她必须更加坚强，更快速地让自己强大起来。
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更不是悲伤的时候。
一切都会好起来。
无论何时，一切，都会好起来。
第一百零九章
风，还在眼前吹，可他感受不到。
脑海中重复闪现的，只有自己心爱的女子，仿若地狱炼魔般的模样。
她，披散着青丝华锻，向苍天发出的声声厉吼，天地之间风之灵气，尽聚她周身，继而，如同原子爆裂般向己军袭来，呼啸而过之声，如地狱恶鬼嘶鸣。
那风，顷刻将周身将士撕裂，却唯独，只剩下了自己。
这女子，是他心心念念系在心上的，无论她曾经在战场上多么身手利落，英姿骁勇，在他眼中，她始终都是那个在乞巧节夜晚，笑靥干净、明朗的女子，断不得成为如今这般模样。
她……莫不是着了什么魔道？
这些年，俩人聚少离多，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他不一件件悉数知晓，可无论身在何方，能够令他心中时时牵挂的，也仅她一人。
“灵儿……对不起，是我没能护好你……”云霁失神地自语，周围残余的微弱风声，似一唱一和在回应着他的无力。
“你不配……你不配唤她的名字！”程青一把阔剑直指云霁面门，方才惜灵种种所为，虽令他心中大骇，可失去铭澈之痛楚，他亦感同身受。自烈炎参军队伍中相遇，他看着铭澈与惜灵一路相伴而来，经历的种种，岂是眼前这个男子所能理解的？纵使他是大焕的皇，纵使他看似惊才绝艳，可一路而来陪在惜灵身边的人，却始终不是他。而他……竟然当真险些杀死惜灵，若非铭澈护着，只怕方才躺在地上的那具尸体，便是灵儿了。想到这儿，程青脚步，又向前紧逼了一寸。
